稻浪在辰時的日頭下泛著琥珀色的油光,戴竹笠、身著紅色短打衣裝的紅營戰士弓身拔著田埂稗草,後腰別著的艾蒿束隨動作搖晃,田邊新砌的土灶騰起青煙,婦女會的婦人將鐵鍋架在卵石壘的灶台上,熬煮的綠豆湯鼓起黏稠的氣泡。
孩兒營的娃娃在一旁揚鞭驅趕偷嘴的麻雀,身後的官道上,牛車木輪碾過曬燙的道路,車上載著的卻不是什麼物資糧食,而是戴著大紅花的新兵,向著石含山的方向緩緩而去。
侯俊鋮也穿著一身紅衣短打,背脊處被汗水濕透,黏黏糊糊如同貼紙一般粘在背上,赤著兩只腳,一只踩在水田里,一只踩在田埂斜坡上,將一疊情報和文件鋪在大腿上,鎖著眉頭仔細查看著。
“江南局送來的,目前已經確定了,以呂留良為首,傳觀社里的激進派十之八九被清廷捕拿了!”牛老三蹲在田埂上,同樣是眉間緊皺︰“呂留良他們試圖用屠戮滿城的方法來迫使傳觀社和清廷不死不休,但如今事態的發展很明顯,他們是弄巧成拙,反倒撕破了傳觀社里的妥協派的最後一點偽裝,他們反倒趁機大造輿論奪取傳觀社內的領導權,干脆就借機明里暗里的倒向了清廷,被捕拿的傳觀社社員和洪門會眾,大多都是被叛徒出賣的。”
“這是盲動,這是冒險主義和投機主義!”侯俊鋮隨口評了一句,抬頭問道︰“我們的人呢?小顧先生他們會不會有暴露的風險。”
“這點可以放心,傳觀社里一直是呂留良和小顧先生秘密聯系的,別人並不知道小顧先生和我們的關系……”牛老三搖了搖頭︰“清廷已經下令,要將呂留良滿門抄斬、誅連九族,呂留良也準備押往杭州凌遲處死,判得如此之重,顯然呂留良是塊硬骨頭,沒有把小顧先生供出來。”
“這麼一塊硬骨頭,可惜了……”侯俊鋮嘆了口氣︰“路線錯誤、走得越遠危害越大,他們只把驅虜復漢當作目標,只依靠兩個民族的仇殺來解決問題,卻不去觸及問題的根本,犯下焚劫杭州的錯誤、失敗身死也就不可避免了。”
“現在的問題是,他們在江南搞出這麼大的事,對咱們影響很大!”牛老三也跟著嘆了口氣︰“江南方面的工作為了安全都得暫且停下來,杰書也有了借口從福建撤軍,他這麼一撤,鄭家團結一致的假象,立馬就會不攻自破了。”
“之前就有情報,鄭經派馮錫範前往莆田替換劉國軒統轄大軍,還派人把賜予劉國軒的尚方寶劍給要了回來,很明顯,劉國軒海澄之戰絕地反擊,已經是功高震主了,鄭經可不想再讓他領兵收復福州,威望沖得比天高。”
“劉國軒是個心氣高的……”侯俊鋮猜測道︰“杰書撤出福州,他不會放著一座空城不去佔領,反倒等著馮錫範到來奪權,白白把這功勞讓給別人。”
“多半如此,但不管他們自己怎麼內斗,都一定會影響到贛南根據地在閩西的發展!”牛老三點點頭,繼續說道︰“清軍撤兵歸撤兵,仙霞關、溫州,這些福建的大門還是握在手里的,當初清軍為了打開這些大門都廢了老鼻子勁,鄭軍可沒有清軍那麼多二三線的兵力可以拿去揮霍,強攻險關要塞,鄭軍能死得起多少人?劉國軒被拿下,鄭軍失了銳氣、軍心不穩,又臨陣換將,這種狀態,怎麼啃得動北邊那些硬骨頭?”
“北邊啃不動了,必然要來招惹咱們,鄭軍有全據福建的心思,就一定不會準許我們在閩西扎根發展,特別是延平,直接威脅福州,鄭軍早晚是要拔掉這顆釘子的。”
“鄭經非雄主,啃不動清軍,自然也啃不動我們!”侯俊鋮擺了擺手,隨即有嘆了口氣︰“但贛南根據地必然會被他們牽制住,而清軍恐怕要不了多久就會對我們有大動作了!”
“杰書兵團,對福建鄭軍只需守住仙霞關、溫州等險關要塞,擋住鄭軍不要北上侵入江浙,甚至可以遣使和鄭家議和,只要保住江浙,暫時放棄福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既然只要穩守險關要塞,杰書手里也就不需要那麼多兵馬了,十幾萬清軍大半可以調來江西,那些兵馬讓他們主動進攻是沒什麼本事,但用來蹲坑維持封鎖線還是可以的,岳樂就可以騰出兵力來對我各處根據地展開掃蕩和進攻了。”
“沒想到岳樂苦等的援軍……竟然是以這種方式撥來的…….”牛老三揉了揉臉︰“呂留良他們這番胡鬧,不僅把自己給搭了進去,還搞得咱們一下子被動起來了。”
“怪不到呂留良他們身上,他們在杭州舉事之前,海澄之戰和閩西之戰後杰書就已經在安排從福建撤兵了,呂留良他們只是加快了這一進程而已!”侯俊鋮搖了搖頭︰“沒有他們,早晚也還是要來的,和清軍的硬踫硬,躲不過去!”
牛老三點點頭,正要說話,一匹快馬飛馳而來,馬上騎手遞上一個竹筒,侯俊鋮皺著眉挑開火漆、揭開竹筒,從里頭倒出一個紙片,粗略的看了幾眼,面色一變,將那紙片遞給牛老三︰“湖南來的急報,吳三桂死了。”
牛老三一愣,接過紙片仔細看去,上面寫的消息很簡單,牛老三卻反反復復看了幾遍,啐道︰“這鳥廝,倒是讓他壽終于床榻了!”
“高潮之後就是低谷啊,福建大勝之後這才多久,局勢一下子就沉落下來了……”侯俊鋮嘆了口氣︰“原本勉強稱得上友軍的勢力,如今恐怕都要徹底的沉寂下去了,咱們要準備孤軍對付滿清了!”
“侯先生說的是,吳三桂這麼一死,吳周內部親黨和外姓的斗爭必然猛然激烈起來,他們連北伐的那支孤軍都沒法管了,更顧不得和咱們一起反清了!”牛老三點點頭︰“靠山山倒,靠水水枯,紅營……終究只能靠自己!”
侯俊鋮重重點頭,放眼掃視著田間勞作的戰士和百姓們︰“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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