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機再現
沒有豪言壯語,只有無數雙沾滿泥漿的軍靴踩在濕滑腐殖質和盤根錯節樹根上發出的“噗嗤、噗嗤”聲,沉重而急促,如同送葬的鼓點。
雨水冰冷刺骨,荊棘劃破皮膚帶來陣陣刺痛,沉重的裝備和疲憊的身體讓每一步都異常艱難。
隊伍在泥濘和藤蔓中艱難穿行,速度緩慢。
“連長,”
孫二狗湊到古之月身邊,聲音壓得很低,東北腔帶著憂慮,
“這雨下得沒完沒了,林子又密,鬼子要是提前佔了路…”
“所以更要快!”
古之月打斷他,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前方雨霧彌漫的密林,
“搶在他們前面,佔住有利地形!
告訴兄弟們,咬牙挺住!”
就在這時,前方負責尖兵探路的趙大虎,像一頭敏捷的黑熊,猛地從一片滴水的蕨類植物叢中鑽了出來,連滾帶爬地沖到古之月和一營副面前。
他渾身濕透,泥漿糊了滿臉,只有一雙眼楮在昏暗中亮得驚人,急促的東北腔帶著發現獵物的興奮和急切︰
“報告!營長!
古連長!前頭!
前頭林子邊,公路!
發現鬼子卡車!四輛!
正從西通方向,往加邁開呢!
轆印子還新鮮著!
咋整?打不打?”
“卡車?四輛?”
一營副眼楮猛地一亮,剛才攻城失利的陰霾瞬間被一股嗜血的沖動取代,
“看清楚多少人沒?
裝的啥?”
“雨太大!
看不清車廂!
但動靜不小!”
趙大虎抹了一把臉上的泥水,
“听發動機聲,跑得不快,這破路爛得跟醬缸似的!
離咱們埋伏點也就…也就三四里地!”
“打!”
一營副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這個字,眼中燃燒著復仇的火焰,他猛地看向古之月,
“古連長!
剛才在加邁城下,咱們流的血,得讓鬼子加倍還回來!
這送到嘴邊的肉,不能放過!
正好給咱們的狙擊陣地開開張!
你帶偵察連,想辦法把這四輛鐵王八給我敲掉!
我帶其他連隊,立刻在公路兩側展開,構築阻擊陣地!
咱們就在這兒,給鬼子援兵送份大禮!”
“是!”
古之月沒有任何猶豫,甦北口音干脆利落,眼中寒光一閃,
“偵察連!跟我來!
動作輕!快!”
他立刻轉向趙大虎,
“大虎!帶路!”
隊伍陡然加速!
士兵們仿佛被注入了強心針,疲憊的身體爆發出最後的潛力,在趙大虎的指引下,如同鬼魅般在密林中快速穿行。
雨聲、腳步聲、沉重的喘息聲交織在一起。
很快,前方透過茂密的枝葉縫隙,隱約可見一條泥濘不堪、如同爛泥溝般的土公路,在灰暗的雨幕中蜿蜒。
空氣中,除了濃重的植物腐爛氣息和土腥味,隱隱傳來一種低沉而持續的、與自然雨林格格不入的機械轟鳴聲——柴油發動機的噪音!
並且,越來越清晰!
“趴下!隱蔽!”
古之月低喝一聲,率先匍匐在地,滾到一叢茂密的芭蕉葉後面。
偵察連的士兵們立刻分散隱蔽,利用樹木、岩石、溝坎,將自己融入這片濕漉漉的綠色背景中。
冰冷的泥水瞬間浸透了衣服,帶來刺骨的寒意。
透過芭蕉葉的縫隙和蒙蒙雨簾,公路上的景象逐漸清晰。
四輛蒙著骯髒帆布棚的日軍九四式六輪卡車,如同四頭笨拙的鋼鐵烏龜,正沿著那條被雨水泡成了爛泥塘的公路,吭哧吭哧、搖搖晃晃地向著加邁城方向艱難爬行。
車輪深陷泥濘,不斷打滑,引擎發出沉悶而吃力的咆哮,排氣管噴吐著濃濃的黑煙,在灰白的雨幕中顯得格外刺眼。
帆布棚被雨水淋得透濕,緊貼著車廂的輪廓。車廂尾部敞開著,沒有看到押運的步兵跟隨。
突然,一陣荒腔走板、帶著明顯醉意的日語歌聲,竟從中間一輛卡車的車廂里飄了出來!
聲音很大,穿透了雨聲和引擎的噪音,充滿了某種肆無忌憚的囂張和狂妄︰
“イゑヘ イゑヘ…櫻花啊,櫻花…)”
“野山パ里パ…漫山遍野…)”
“見マギエ限ベ…極目遠眺…)”
那歌聲跑調得厲害,還夾雜著粗野的哄笑和意義不明的日語吆喝聲。
顯然,車廂里的鬼子兵認為這里是絕對安全的“後方”,正借著酒勁發泄著,或者慶祝著什麼。
一股濃烈的劣質清酒氣味,混合著煙草味和汗臭味,竟也隱隱約約順著風飄了過來,鑽進埋伏士兵們的鼻腔里,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侵略者的氣息。
“狗日的…還挺快活!”
趴在古之月旁邊的徐天亮啐了一口帶進嘴里的泥水,金陵腔調充滿了冰冷的殺意,他悄悄給手中的湯普森沖鋒槍上了膛,發出輕微的“ 嚓”聲。
“听這動靜…車廂里人不少。”
鄭三炮壓低聲音,河南腔帶著凝重,他調整了一下歪把子機槍的射界,槍口悄悄指向公路。
古之月沒有理會那刺耳的歌聲和令人作嘔的氣味。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儀器,飛快地掃視著目標︰
卡車行進的速度、彼此間的距離、公路兩側的地形…公路在此處有一個不算太急的彎道,路邊地勢稍高,長滿了茂密的灌木和芭蕉林,是絕佳的伏擊點。
但四輛車,火力點分散…
他目光最後落在那門由趙二虎和兩個炮手費力扛著的、拆解開的60毫米迫擊炮部件上。
炮管、底座、支架…在泥濘中顯得異常沉重。
“二虎!”
古之月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
“迫擊炮!給我就地組裝!
不用底座了!
直接架在硬地上!快!”
他語速飛快,
“徐天亮!鄭三炮!大虎二虎!
帶你們的人,分散到公路兩側!
機槍、沖鋒槍、步槍,給我盯死每輛車!
听我槍響為號!
第一目標,駕駛室!
打掉開車的!
第二目標,車廂!
火力要猛!要快!
別給他們反應時間!”
“是!”
幾人低聲應道,立刻像狸貓一樣散開,帶著各自的人手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公路兩側的雨林灌木中。
槍口在暗處悄然抬起,對準了公路上那四頭渾然不覺、正哼著小曲緩緩爬行的鋼鐵烏龜。
趙二虎和炮手們迅速行動起來。
他們麻利地將沉重的迫擊炮底座扔在一邊,選擇了一塊相對硬實、半掩在灌木叢後的裸露岩石。
趙二虎那魁梧的身軀半跪在泥濘里,用肩膀死死頂住冰冷的炮管尾端,充當人肉底座!
一個炮手迅速將炮管下端用力杵進趙二虎肩窩和岩石之間的泥地里,利用身體的重量和岩石的支撐強行穩住!
另一個炮手則飛快地組裝支架和瞄準鏡,冰冷的金屬部件在雨水中泛著寒光,動作因為緊張而略顯僵硬。
泥水順著趙二虎的臉頰流下,他咬緊牙關,額頭上青筋畢露,硬是一聲不吭。
古之月則迅速檢查著自己的春田步槍,確保每一個部件都靈活可靠。
冰冷的槍身吸走了手掌的溫度。他緩緩拉動槍栓,黃澄澄的子彈被推入槍膛,發出清脆而致命的“ 嚓”聲。
他深吸一口氣,那混雜著雨水泥土氣息、柴油廢氣味和隱約飄來的鬼子酒肉臭味的空氣,仿佛點燃了他胸腔里壓抑已久的怒火。
他將槍口,穩穩地瞄準了第一輛卡車駕駛室里那個模糊晃動的、戴著戰斗帽的司機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