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整部署
趁著這寶貴的、用無數生命和古之月神乎其技的槍法換來的喘息之機,殘存的士兵們連滾帶爬,拖著、背著、架著還能動彈的傷員,如同退潮般倉惶地撤了下來。
留下身後那片被鮮血染透、遍布尸骸的泥濘地獄。
徐天亮靠在斷樹干上喘粗氣,湯姆遜的槍管插在泥里,金陵話啐著血水︰
\"狗日的小鬼子,工事修得比王八殼還硬!\"
劉團長的指揮部設在城外的榕樹樹洞里,地圖被雨水浸得發皺。
“ 當!”
一個搪瓷茶缸被狠狠砸在泥地上,滾了幾滾,里面渾濁的水灑了一地。
劉團長臉色鐵青,額頭青筋暴跳,在低矮潮濕的團部掩體里像頭困獸般來回踱步,軍靴踩在泥水里發出噗嗤噗嗤的悶響。
空氣里彌漫著嗆人的劣質煙草味、汗餿味和揮之不去的血腥氣。
“他媽的!他媽的鐵棺材!”
劉團長一拳砸在支撐掩體的圓木上,震得頂棚簌簌落下泥水,
“迫擊炮彈打上去跟撓癢癢似的!
弟兄們沖上去就是活靶子!”
他猛地轉過身,布滿血絲的眼楮掃過掩體里沉默的軍官們,最後落在渾身泥水、臉色蒼白卻眼神依舊銳利的古之月身上,
“古連長!你槍法神!
打掉了八個火力點!
可…可這他娘的有八十個、八百個窟窿眼在等著咱們往里填人命!”
古之月沉默地靠坐在泥濘的彈藥箱旁,正用一塊沾滿油污的布,緩慢而用力地擦拭著他那支滾燙的春田步槍。
槍管上還殘留著硝煙燻黑的痕跡。他甦北口音低沉,帶著一種疲憊的沙啞︰
“硬沖…不行。
鬼子的工事…修得太刁。”
“當然不行!”
劉團長猛地一揮手,聲音斬釘截鐵,
“沒重炮!沒戰防炮!
靠迫擊炮和弟兄們的血肉之軀,填平這加邁城?
做夢!”
他走到那張被泥水浸濕、皺巴巴的地圖前,手指重重戳在代表加邁城的黑點上,
“廖師長電報,新22師的105榴彈炮和咱們團的75山炮,最快明天傍晚才能運到!
在這之前,咱們不能干等著!”
他的手指猛地劃向加邁城的西南方向,點在一條細線上︰
“西通!
112團的弟兄們還在西通頂著!
加邁的鬼子肯定急瘋了,想打通這條路!
援兵、補給、甚至逃跑,都指著這條路!”
他抬起頭,目光灼灼地掃視眾人,
“古連長!”
“到!”
古之月立刻站起身。
“你帶偵察連,和一營剩下的弟兄,立刻出發!”
劉團長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給我迂回穿插到加邁和西通之間的這條公路上!
像顆釘子一樣,釘死在那里!
切斷加邁和西通的一切聯系!
一只耗子也別想溜過去!
二營、三營,給我把加邁另外兩面圍起來,圍而不攻,等老子的‘鐵錘’到了,再砸開這王八殼子!”
命令一下,掩體里的氣氛瞬間凝重。
切斷交通線,意味著深入敵後,孤立無援,隨時可能面臨加邁和西通兩個方向日軍的夾擊。
“團長!”
一營副一營長重傷)急聲道,
“一營…一營剛撤下來,傷亡過半,兄弟們…”
“傷亡再大也得頂上去!”
劉團長厲聲打斷,目光如電,
“112團的弟兄在流血!
他們在為我們爭取時間!
加邁的鬼子想跑,想增援西通,門都沒有!
古連長,有沒有問題?”
古之月挺直腰板,雨水順著他的下巴滴落,甦北口音清晰而堅定︰
“沒有!
保證釘死它!”
“好!”
劉團長重重點頭,
“補充彈藥!
立刻出發!
要快!
鬼子吃了虧,動作肯定更快!”
“偵察連!集合!”
古之月的聲音在雨幕中響起。
人影在泥濘中快速匯聚。
偵察連的士兵們,一個個如同從泥潭里撈出來的,軍裝破爛,沾滿泥漿和暗紅的血漬,臉上寫滿了疲憊和尚未散盡的驚悸。
徐天亮拄著一支上了刺刀的步槍,臉上被硝煙燻得 黑,金陵腔調帶著劫後余生的沙啞︰
“格老子的…閻王殿門口轉了一圈,又回來了。”
鄭三炮檢查著他的歪把子,河南腔沉悶︰
“他娘的,這買賣…虧大發了。”
趙大虎、趙二虎兄弟倆沉默地往彈鏈上壓著子彈,兩張粗獷的臉上肌肉緊繃。
“孫二狗!”
古之月點名。
“到!”
二排長孫二狗立刻應聲,東北口音響亮。
“清點人數!
報告傷亡!”
孫二狗目光迅速掃過隊列,那張被雨水泥污覆蓋的臉上,眉頭緊鎖,東北腔調帶著壓抑的沉重︰
“報告連長!
剛才沖鋒…又折了兩個重傷,八個掛彩的輕傷!
重傷員已經送團部醫療站了。
現在…現在能動的,算上輕傷不下火線的,攏共…攏共六十六個!”
他報出這個數字時,聲音不自覺地頓了一下。
出發時一百多條生龍活虎的漢子,如今站在泥濘雨幕中的,只有這傷痕累累的六十六人。
一股無形的悲愴在雨水中彌漫。小周下意識地抱緊了懷里的通訊電台,老周默默地把一包干糧塞進背囊。
數字像冰冷的鉛塊,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心頭。
“六十六個…”
古之月的聲音低沉地重復了一遍,雨水順著他緊抿的嘴角流下。
他沒有看任何人,只是猛地抬起頭,目光穿透雨幕,望向西南方那片未知的、殺機四伏的叢林,
“夠了!
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釘死在那條路上!
補充彈藥!出發!”
士兵們沉默而迅速地行動起來,從113團後勤兵手里接過冰冷的彈匣、沉甸甸的手榴彈袋、黃澄澄的子彈鏈。
金屬踫撞的鏗鏘聲在雨聲中顯得格外刺耳。
“偵察連!
一營!跟我走!”
古之月大手一揮,率先轉身,踏入了更加濃密的雨幕和幽暗的叢林。
六十六名偵察連士兵和一營殘存的兩百多名士兵,如同兩股灰色的、沉默的溪流,匯成一股,一頭扎進了加邁城西南方向那片被雨水徹底澆透、危機四伏的莽莽叢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