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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媽，這就是，誒？！”眼看著姑媽愈來愈不對勁的臉色，我剛要開口緩和氣氛就被姑媽扯了個激靈。
“走，這輩子都給我離他遠點！”姑媽扯著我走得飛快，聲音有意提高了些，大概率是故意說給周子翼听的。
正常人估計到這，應該就留在原地不上趕著挨罵了，但周子翼是誰啊，一天能隨機刷新八百回的超能力中二病and自戀晚期，這人提著月餅就追了上來。
“姑媽，你等一下！”並且口出狂言。
“誰是你姑媽！”還挨了一頓姑媽的獅吼功。
“那我也不是我爸啊！”沒有條理，這說的都哪跟哪啊？！
“你，你跟你爸！分明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姑媽瞪著眼將周子翼從頭到腳打量一遍，紅著臉看上去更氣了。
“……”周子翼沉默了，眼中不甘，下撇的嘴角逮著點委屈，他低下頭系好了裝月餅的袋子遞向我，“給。”
“別吃他的東西！！”姑媽抬手要打掉。
“你還要怎樣？！”周子翼繃緊了身子，牢牢抓著袋子，紅著眼抬頭，“你以為我想像他？我是我自己！我憑什麼要活成他？我一點也不想像他！還有……你說像就像嗎？”
我幾乎沒見過周子翼發脾氣，紅著眼胸膛一起一伏，怒意里更多的是不甘願和委屈。
我反應過來去看姑媽時她已經紅了眼，姑媽從來不是因為那麼一兩句話就會哭的人，姑媽的視線落在我臉龐又看向周子翼，眼中似有一刻恍惚，接著極快地背過身去。
“對不起，”周子翼道歉來的很快，“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我不想……不是，我說實話，阿姨，我不喜歡我爸，我爸也不待見我。”
“……”姑媽的反應很奇怪，她點了點頭，撇開我朝前走了，我立刻追了上去。
“周子翼，你先回去！”
“好。”
……
……
周子翼那袋月餅最終還是經某位熱心話癆舍友的手送到了我這里，晚上和姑媽在校外的小民宿里吃飯，我第一次……有幸能真的了解姑媽。
我該怎麼描述呢，姑媽年輕時不喜歡家庭關系，不喜歡被捆綁，她那會性格大大咧咧，愛四處跑，但最終……她停下腳步，養了一個故人的孩子，她生來應該像風，最後卻活成了完全相反的樣子。
姑媽和我，實際上沒有多少血親關系，或者說很遠，很長一段時間里，她總在透過我看著誰，然後咬咬牙，將累和苦全都咽下去，她在靠那段記憶過活，靠那張像誰的臉過活。
姑媽有一本相冊集，她年紀輕輕去過很多地方，她是新中國的大學生，她本來想要去巴黎，但最後留下來幫別人修籬笆。
因為我，因為……我是故人的孩子，姑媽講，她和我母親是特別要好的朋友，姑媽家里早早遭難，而母親卻是在成年後才有那一遭。
養尊處優的富家小姐和能獨自面臨風雨的野玫瑰不同，母親沒能得到周叔叔的幫助，轉頭嫁給了父親，一個……一直等她的男人，姑媽的遠房親戚，她們兩個的青梅竹馬。
姑媽講他們兩個大概真的八字不合，從結婚開始就壞事不斷，生了我之後更是雙雙殞命，實際上是死于一次工廠爆炸。
姑媽找不到怪的源頭，她氣悶，無奈，最後收到周叔叔遲到很久的信，周叔叔一家從國外回來了，問我母親是否還在等？
姑媽大概從那次就氣壞了，她說周叔叔明明已經有了妻子還來問我媽還在不在等，先走的明明是周叔叔。
人最崩潰難過的時候會開始信命，姑媽開始迷信，她本不該是迷信的，不該是啊，可社會如此，女性不論在任何年代里，總會踫到很多難處。
姑媽沒結過婚，知道的覺得姑媽心善替朋友養孩子，不知道的便是多難听的話都要從嘴里說出來，因為…姑媽那會，一個人過得也很好，姑媽沒有和她們一樣選擇嫁人。
我問姑媽後悔嗎？
姑媽說怎麼能不後悔，姑媽實在，她講，再來一次的話，她要把我丟給周叔叔，反正他有的是錢，家大業大權利大，沒人會說什麼。
她講，周子翼和他爸其實沒那麼像，她只是活的局限了，她總想著那點寄托，她沒辦法，她只能把自己留在過去。
我問姑媽想要一個家嗎？
姑媽講，什麼樣的家？里邊非要有爸有媽有孩子？還是非要一個男人女人？然後非要生一個孩子作為生命的延續？
我听出來了，姑媽在抱怨，我不是姑媽的新生，是姑媽的枷鎖，故人去了，留下一個活生生的我，帶著枷鎖，在那個年代，困住了姑媽的一生，她本該是來去自由的風。
姑媽不怪我，她怪自己，她大部分時間都在怨自己，人不能因為太想一個人，就把對那個人的感情放在其他人身上，就算是那人的孩子也不行，人活得太痛苦，才會把情感全寄托在另一個人身上。
她講送我離開家的那段時間，她突然不知道做什麼了，就經常去掃墓，她說掃墓的人好多，她見到有人在墓地留下一個孩子，轉頭沒多會功夫被一對路過的年輕小夫妻抱走了。
姑媽很聰明，我听得出來，雖然不知是不是真的有一個被抱走的孩子，但姑媽在後悔，姑媽在說︰你看，有的人需要孩子，有的人不需要。
姑媽養我是無可奈何，是無法傾瀉的情緒失控，姑媽後悔，但她還是如此做了，姑媽用自己的半生，托起一個我。
“姑媽，你累嗎？”
“累，所以接下來，是你自己的人生了。”
“姑媽，你想去哪看看嗎？”
“嗯，這些年省吃儉用存的錢夠了，你一半我一半，去法國的簽證也算下來了。”
真高興，姑媽還是要去巴黎，姑媽還是走出了籬笆。
“姑媽，我以後賺了錢去法國陪你過中秋？”
“行，賺了錢記得打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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