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如此,仍不能掉以輕心。還是得盯著點紹光濟才好。
這事就只能委托季老板了。
正要給季君陶撥個電話,不想,對方的微信竟然先一步發了過來。
【方便接電話嗎?】
這是怎麼了?
商葉初皺著眉盯了手機半天,敲了兩個字上去︰【方便。】
下一秒,季君陶的電話就沖了進來。商葉初直覺有什麼要緊事,將前後排的隔檔升起,才接了電話。
“葉。”
季君陶的聲音有些低沉。
難不成是知道商葉初私自接下《安娜多麗雅》的事情,興師問罪來了?
商葉初不動聲色︰“怎麼了?”
“本來不想告訴你這事的。”季君陶遲疑了一下,“但是……”
季君陶一向快人快語,很少有吞吞吐吐的時候。不知怎的,商葉初眼皮子跳了一下。
“到底怎麼了?”
“有一伙人來到公司,說是你的家里人。”季君陶低聲道,“我一開始以為是騙子,直到他們拿出了一張初中畢業合照,上頭有你和你那個姓盛的同學……照片上你雖然胖了些,但和剛入行那會兒很像。”
商葉初心中一跳,如有個焦雷劈在腦子里一般。心底仍懷著僥幸︰“那伙人有幾個?”
“一對中年夫婦,還有一個看起來初中年紀的小男孩。”
“沒有一個大學年紀的女生,和一個高中年紀的女孩子?”
“那倒沒有。”
商葉初的嘴角抽動了一下︰“我家里還有兩個妹妹,這家人打秋風應該是一起來才對。這不是我家人,給點錢打發走吧。”
“我一開始也是這麼想。”季君陶嘆了口氣,“可他們後頭又拿出了些你小時候的學生證、證件照和試卷什麼的。上頭的人是叫商葉初。還有全家福,上頭那個小胖妞和你剛入行時也有幾分像。葉,我知道你的本名。全國叫這個名字的人也不到十個。”
商葉初听見自己的聲音說︰“他們想要什麼?錢?那你給他們不就好了。老季,我跟你說,我剛做成了一樁好買賣兒,手里沒余錢了。你借我——”
“你冷靜一點。”季君陶听出商葉初話音不對,“錢不錢無所謂。我看這家人的意思,似乎是要扒上你不松口了。那個女人口口聲聲只是說‘你是她的女兒,當女兒的怎麼能不認娘呢’。我再和她說話,她就哭嚎打滾,把公司也鬧得風言風語的。你現在在哪里?先不要回來。萬一叫這家人看見你就完了。”
“那男人呢?他死了?”商葉初冷笑。
季君陶語氣煩躁︰“那男人一聲也不言語,就在那里裝腔作勢。我看他的主意頭子比那女人還多。他那兒子更是惡心,偷著拽公司里女藝人的裙子。葉,如果不是怕牽連你,我非報警把這伙人抓起來告個詐騙不可。”
商葉初閉了閉眼楮。
“那你就把他們都抓起來啊!”商葉初忽然低聲叫了出來,“關進局子、丟進監獄,怎麼樣都好。實在不行,花錢雇兩個人,把那對父子打進ICU,打成癱子傻子植物人,我出錢!打官司的錢,治病的錢——養他們後半輩子的錢!讓那女人端屎端尿伺候這兩父子下半輩子!永遠永遠別來見我!”
說來也怪,明明聲音不高,吼到最後,商葉初的嗓子卻已經沙啞了,幾乎聲嘶力竭。
“你冷靜一點!”季君陶喝道,“我知道你心煩。別說傻話了好不好?你現在正在要緊的時候,我已經打听到了,天地星光,都有意于《天半》。你明後年至少也能落個最佳女主角當當。”
天地星光,分別指天際獎、大地獎、星漢獎和飛光獎,是國內電視劇的四大獎項,位次也是按照這四個字排的。拿了其中一項最佳男女主演的,叫作視帝視後;如果全拿,就是大滿貫了。
季君陶本意是安慰商葉初。商葉初最看重自己在影視行業的成就,如果知道這些獎的音兒,也許能抵消家中人找上門的煩躁。
不出季君陶所料,商葉初再開口,語氣果然平和了許多︰“他們到底要什麼?一千萬?一個億?股份?分紅?”
季君陶斟酌著道︰“這就是最惡心的地方,他們不說錢的事兒,口口聲聲只說要見你。我怕走漏風聲,把他們安置在我家里了,里面叫我家阿姨看著,外頭叫公司的人二十四小時盯著。被你——被那男人的兒子調戲的藝人,我也許了個資源出去補償她,算是封口。目前除了公司的人,沒有外人知道這件事。”
商葉初沉默片刻,苦笑道︰“謝謝你,季。真的……謝謝你。”
“謝什麼。”季君陶渾不在意,“你可是我的搖錢樹,怎麼能讓別的蟲兒蛀?”
商葉初笑了一聲︰“看來我得在有生之年發揮余熱,好好搖點金幣給你。那你住哪?”
“我本來就不經常回家,也不把重要的東西放家里,放心吧。”季君陶那邊傳來了吸溜吸溜喝咖啡的聲音,“那對夫婦還要點臉,那個小男孩真是麻煩!成天要東要西,要買游戲卡帶,還要買高配置電腦,還有什麼模型。只能買給他。一個破破爛爛的模型竟然要幾千塊!我的錢是大風刮來的?”
商葉初沉默一瞬︰“錢我回去轉給你。”
“咱倆之間還在乎這點錢?”季君陶脫口道,“我的意思是,養兄弟可比養父母纏磨多了……葉,說句不好听的,父母早晚走在咱們前頭,不成器的兄弟一旦沾上了,可是一輩子的事兒。你這,你這弟弟,”季君陶到底還是把這兩個字說了出來,“可不是省油的燈。”
娛樂圈藝人與家庭關系惡劣是常事,季君陶對此有豐富的處理經驗。但有兄弟的,是這里面尤其棘手的一份兒。別說內娛了,就是早年黑社會橫行的港城,火遍天的天王天後們,也拿自己的兄弟們沒轍,只能閉著眼楮被吸血!
“華視現在有意選你做公益大使,如果選上,以後咱們內娛摸不到的資源,都有你一份兒。絕不能在這時候爆出家庭問題。”季君陶凝重道,“要我說,就是一個拖字訣。先說你在寶島拍戲,實在不行說你在國外拍戲。拖到華視官宣了,木已成舟,你再回來和這家人慢慢纏。”
商葉初望著手機屏幕上的通話界面,忽然道︰“你為什麼不勸我,裝個乖女兒,跟這家人虛與委蛇一段時間?”
季君陶一愣,良久道︰“我確實想過這個法子。不過我又一想,這和勸著你先吃幾個月屎,過後再漱口有什麼區別?”
季君陶一說起屎尿屁就說美了,商葉初本來心情沉沉,愣是被她逗得噗嗤一笑︰“好歹也是老總,好大個高材生,你的詞庫里只有這些?”
季君陶“切”了一聲︰“我是想調節一下氣氛。……不管怎麼說,有些不願意做的事情,一旦被迫做了,會是一輩子的惡心。我猜,這家人以前已經惡心你夠多了,明明可以拖延著解決,我又何必再把你踹進沼氣池?”
“求你了,我求你別比喻了。”商葉初哭笑不得,“那就如你所願,我先在寶島上待一陣子好了。正好最近接了個本子,我本來也要在島上留兩個月。”
“等等。”季君陶大驚,“你接本子不告訴我?魯冀也不說?姓葉的——”
“嘟嘟。”
在季老總發飆之前,商葉初掛斷了電話。
車擋板被放了下來。商葉初臉上的笑容已經消失無蹤,似乎剛剛的笑意,只是一場錯覺。
由于是秘密前往帝都,商葉初並沒有帶蔡大娘,而是另雇了一個司機。
商葉初掏出手機,給司機轉了一千塊︰“抱歉,我有些事情要處理,你自己打車回去吧。”
司機遲疑道︰“您有駕照嗎?”
“有。”
李益明需要開車,有時還需要在車上刺殺他人。商葉初早就考了駕照,只不過不常自己開罷了。
司機收下錢走了。商葉初坐上駕駛位,緩緩轉動方向盤。
車輛駛離。最初的速度還算正常,漸漸地,車子向市區的反方向去了。車速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到最後,駛入人煙稀少的地帶時,幾乎已經像飛起來一般!
商葉初降下車窗,任由郊外的風呼嘯著灌入車內,將她的發絲扯出車窗,帶得烈烈舞動。儀表盤上的數字越來越大,機械聲不斷警告著“您已超速”、“您已超速”,聲音刺耳,商葉初充耳不聞。
車窗外的風景被拖成兩條高斯模糊的幕布,繁華的帝都被她甩在身後。商葉初臉上的表情冷漠得可怕,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
只看此時的樣子,不會有任何人猜到,駕駛位上的人,剛剛經歷了人生中少有的得意時刻;又在最自傲自負、最躊躇滿志的時候,被自己在血緣上最親近的人兜頭潑了一盆冷水。
汽車因為太快,幾乎拖出尾影。秋風肅殺,追趕著這條騰雲駕霧的蒼龍。
突然,一腳剎車,車子遽然一頓,與地面摩擦出一道刺耳的聲響。
商葉初的身體猛然一傾,下巴撞到了方向盤上。牙齒將下唇磕出了血絲。
“ !”
商葉初恨恨地一砸方向盤。砸完一下猶不解氣,又惡狠狠地砸了數下!
砸著砸著,動作漸漸稀了。忽然,她將頭埋到方向盤上,低聲抽泣起來。
這是一片荒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