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悶熱的午後。</br>白花花的太陽朦朧地掛在天上，只看一眼便讓人眩暈。街上沒有一個行人。萬事萬物似乎都被太陽曬褪了色，顯出一種沉悶的灰白。</br>花紋繁復的鏤空鐵門在白地上投下微微泛紫的淡影子。影子隨著太陽的滑動，從矮矮的一截，漸漸變得傾斜扁平。</br>“知了——知了——”</br>一只蟬不知在什麼地方叫著，只是很快，它似乎便對這種枯燥的工作感到乏味，漸漸歇了音。這寡淡而平凡的午後，顯得越發百無聊賴起來。</br>一道聲音打破了這份寂寞。</br>“錯了！不是這麼站的！”</br>黎如晦回過頭，輕皺了一下眉頭︰“到底要站在哪里？”</br>李益明從架子後探出頭來，不耐煩道︰“七步，你怎麼就不長記性？”</br>黎如晦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是想反駁些什麼，但到底沒有說話，只是微微向後撤了一步。</br>“站那別動。”李益明站在架子後，閉上一只眼楮，伸出一只拇指，在空氣中比量著黎如晦的位置，“好了，這次可以了。”</br>公館中門窗緊閉，悶得密不透風。在這樣的天氣中，一切動作都會染上幾分躁熱。</br>一大盤剛剛洗好的櫻桃擺在李益明身畔的壁櫥上，紅艷艷，水靈靈，成了屋中唯一一抹涼意。</br>黎如晦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李益明抓起一把櫻桃，一個接一個地丟入口中，然後將櫻桃核吐到手心里。很快，手心中便攢了一小把櫻桃核。</br>李益明將櫻桃核塞進架子上的一把木質裝置中，然後將一根紅繩系在裝置上。隨後，將紅繩扯起，走到黎如晦面前，把紅繩纏到了他手上。</br>“拉一下試試。”李益明言簡意賅地命令道。</br>黎如晦遲疑了一瞬。</br>“快點。”李益明催促道。</br>黎如晦只得依言拉了一下那根紅繩。</br>輕輕的“ ”一聲，木質裝置中的櫻桃核倏然飛出，噗噗嗒嗒地打在了黎如晦背上，又咚咚噠噠地掉落在地。</br>果核上殘余的鮮紅果肉染紅了黎如晦的白襯衫，留下點點梅花狀的紅漬。乍一看，有些像血。</br>蟬鳴叫了一聲。</br>“成了。”李益明一拍手，“怎麼樣？”</br>黎如晦回味了一下櫻桃核打在背上的感覺︰“癢癢的，有些疼。”</br>“把木裝置換成手槍，把果核換成子彈，就知道它的厲害了。”</br>黎如晦端詳著手中的紅線︰“這就是你說的，比我的卸搶法更厲害的東西？”</br>“你好像很不以為意？”李益明挑眉，“這個裝置能將自殺偽裝成他殺，我就不信你那個卡卡大學會教這個。”</br>“首先，是卡特萊恩戰略學院。”黎如晦一圈一圈地將紅繩解下來，“其次，這個裝置的意義在于？一個人想要自殺的人，應該是對這世界沒什麼牽掛了。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多此一舉地偽裝自己的尸體？”</br>李益明翻了個白眼︰“你把咱們這行想得太簡單了吧？有時候咱們不但需要死，還需要死出點花樣——算了，想你這書呆子也不懂這些。”說著，一把奪過紅繩，悶頭回去吃櫻桃了。</br>“我不是書呆子。”黎如晦強調道，“我有六種立即制服你的方式，還有兩種能在公館窗外狙殺你的手段……”</br>“好的，高材生。既然我的身邊有這麼多漏洞，你還不去把公館內外清掃干淨？”李益明一撇嘴，將一枚櫻桃核吐向黎如晦。</br>在果核即將打到黎如晦喉結的前一秒，黎如晦一抬手，精準地擋住了這枚櫻桃核，將之握進手心里。</br>“天光，”黎如晦拉開窗簾，打開窗子，一股熱烘烘的空氣沖進屋中，“你看看外面的天氣，這種天氣出去‘打掃’，真的不是把可疑寫在臉上嗎？”</br>天光一號百無聊賴地將臉貼在櫥櫃上︰“就是因為這種鬼天氣，我才不得不困在這里，教你這個書呆子這些三腳貓手段。秋天什麼時候來啊……”</br>黎如晦實在看不慣天光那副眼高于頂的樣子，忍不住刺了一句︰“冬天更涼快，你怎麼不在房間里貓到三冬？”</br>“秋天有麥子和稻子，冬天除了雪，什麼也沒有。”李益明歪著臉，“啊，我想起來了——你這高材生也是冬天生的。這下更討厭冬天了。”</br>“那是組織給我編造的假資料，”不知怎麼，黎如晦覺得很有必要向李益明說明這件事，“實際上我是春天出生的。”</br>蟬鳴了一聲。</br>“知了——”</br>鏡頭移向地上的櫻桃核，畫面漸漸模糊起來。兩行正楷字出現在正中央。</br>【第三十六集】</br>【春在野】。</br>————————</br>“嗚嗚嗚嗚嗚……”</br>一片慘淡的愁雲彌漫在黃家上空。</br>黃敏的爸爸拍打著黃敏媽媽的背，一連聲勸道︰“老伙計！別哭了！”</br>黃媽媽是個情感豐富的女人，聞言不但沒有止住哭聲，眼淚反而更加泛濫了。</br>黃敏五味雜陳地坐在沙發上，腳下的垃圾桶里堆滿了紙巾，眼圈仍泛紅，但狀態比黃媽媽好多了。</br>黎如晦死了，而且，還是死在李益明的懷里。</br>黃敏心中酸楚不堪，心疼李益明心疼得幾乎要窒息了。當然——時山死了是好事。</br>作為欒青的大粉，黃敏不好公然爬牆去粉葉初。事實上，直到現在，黃敏也不是葉初的粉絲。但李益明的一顰一笑仍然牽動著她的心，她像個受虐狂一般，每天陪著父母，一集一集地追著《天半》。</br>待到十集左右，時山終于出場後，黃敏無法忍受自己竟然看了時山的作品——這讓她感到背叛了欒青，毅然決然地棄劇了。</br>當然，在當天晚上，黃敏就打開了茄子雲盤等盜版網站，在“威尼斯荷官在線發牌”的大水印下，觀看起了盜版《天半》。盜版網站不計入熱度，四舍五入，可算做沒有看過。黃敏的忠誠性和純潔性得到了保持！</br>今晚的威尼斯人似乎格外地卡頓，黃敏久久刷新不出畫面，最後還是自欺欺人地來到了客廳，陪父母一起在電視機上，追完了最新一集的《天半》。</br>黎如晦死了。</br>當那場沉默的大雪將李益明的頭發染白時，黃敏的心也一抽一抽地痛了起來。她甚至還沒有察覺到流淚的沖動，大滴大滴的水珠便落在了褲腿上。</br>黎如晦死了。</br>在親手制作那架結束自己的生命的自殺裝置時，黎如晦眼中一直閃爍著溫暖而柔軟的色彩。讓那冷酷的動作，幾乎顯得溫情脈脈起來。</br>將子彈一粒一粒按入彈匣，輪到最後一顆子彈時，黎如晦忽然停下了動作，將最後那枚子彈捧在手心，湊上去，輕輕吻了一下。</br>那是個極其輕柔虔誠的吻，如同教徒在親吻聖母的指尖。</br>仿佛是在某個燥熱的夏日午後，他的手心中，也同樣握住了一顆“子彈”。</br>冰涼的觸感踫上唇間，黎如晦猛然清醒過來，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br>白茫茫的一片。</br>黎如晦死了。</br>黎如晦沒有葬在他的同志們的安息地，而是被國黨以國黨烈士的名義安葬了。從頭到尾，李益明未發一言。</br>黎如晦死了。</br>這五個字如同最短的魔咒，縈繞在所有觀眾的心頭。這個笨拙的、總是拖天光一號後腿的大少爺，終于在李益明一次又一次的打磨下，完成了成長的弧線。最後，以最壯烈淒美的方式，死在了成長完成的那一刻。</br>這種情節帶來的沖擊力是絕俗的。俗話說人死萬事消，觀眾們回過頭來，驚覺黎如晦過往做的那些蠢事，再也不能在他們心上造成同樣的憤怒和煩躁，反而磨出了一片又一片的心疼。</br>譬如一向最討厭黎如晦的黃爸爸和黃媽媽，此刻便對黎如晦說不出什麼重話了。黃媽媽更是哭哭啼啼，痛惜黎如晦死得太慘了。</br>唯有黃敏不然。</br>身為時山的忠實黑粉，時山演的角色，哪怕死一百萬次，也難以在黃敏心上造成任何波動。同樣，身為欒青的守貞粉，黃敏對除了欒青外的任何演員都沒有好感。也因此，她對葉初，有著更為客觀的看法。</br>看著畫面中滿鬢霜雪的李益明，不知為何，黃敏生出了一種感覺。</br>這場戲，看似是時山和葉初兩個人的戲，實際上，只是葉初的獨角戲。</br>時山完全是一具尸體（黃敏認為這句話不帶任何情緒色彩），一切的互動，其實都是葉初完成的。在黃敏眼中，時山充當的角色，更像是一劑藥引子，調動出葉初的情緒。哪怕時山本人不在那里扮演那具尸體，換成一件衣服或一架木頭人，也是一樣的。</br>只要葉初在那里就好了。</br>意識到這一點的黃敏倏然感受到了一陣難言的憤怒，好像看到自己的仇家撿了錢！</br>觀眾之所以憐惜黎如晦，完全是因為李益明表現得足夠痛苦。李益明愈痛苦，黎如晦便顯得愈重要。</br>觀眾被葉初的演技牽引著入戲，不由自主地代入到了葉初的情緒中，以其喜為喜，以其憂為憂。李益明為黎如晦之死心痛，觀眾便也為黎如晦的逝去痛心。自然而然地寬縱了他先前的錯誤。</br>也就是說，觀眾現在感受到的哀慟，全都是李益明的！</br>演戲的人是葉初，演得最好的人也是葉初，時山不過是在雪地里挺一挺尸，便收獲了一大票原諒和心疼。黃敏眼前一黑，登時有一種葉初在用自己的演技給時山吸粉的既視感！</br>這個現實讓黃敏出離憤怒，看了三十多集《天半》，雖然對葉初稍有好感，但黃敏從未想到移情別戀。如今甫一知道葉初被時山佔了便宜，熊熊的戰火頓時燒了起來。</br>不行！她一定要把這件事告訴葉初的粉絲，指揮她們捉住這個痛點，點醒那些即將吻上時山的觀眾！絕不能讓爬山虎那群下三濫得意洋洋！</br>葉芽與爬山虎打得纏纏綿綿這麼久，也該有個技術性指導了。恰好，黃敏身為時山的多年老對家欒青的戰斗粉，爬山虎姐姐最恨之入骨的青雀姐姐，很有充當狗頭軍師的資質。</br>黃敏三兩下跳回屋中，抄起鍵盤，隨手登錄了一個自己買下的小號。頁面一刷新，便看到了現在的微博熱搜。</br>#黎如晦死了#</br>#葉初時山#</br>#天半#</br>#汝關雪景#</br>這些熱搜穩居高位，看得人目不暇接。這倒也罷了，《天半》的熱搜自來就像不要錢一樣。</br>但讓黃敏詫異的是，除了這些與劇集有關的熱搜外，竟然還有兩個話題，也登上了熱搜榜！</br>#星動當夏#</br>#鄭博瀚#！（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