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清晨,天剛蒙蒙亮,厚重的雲層壓得極低,仿佛隨時會墜下來。
太極殿前的青銅鶴爐中升起裊裊青煙,在晨光中盤旋不散。
朝臣們早已列隊等候,厚重的朝服被汗水浸透,黏膩地貼在背上,卻無人敢動一下衣袖。
殿內四角的冰鑒散發著絲絲涼意,卻驅不散那空氣中令人窒息的悶熱感。
皇後身邊的公公緩步走至殿中央,尖細的嗓音劃破沉寂,"皇後娘娘駕到!"
珠簾輕響,隱約可見一道倩影,緩緩走至十二串東海明珠串成的簾後坐定。
“上朝!”內侍尖細的嗓音再次響起,眾臣齊刷刷跪伏于地。
"眾卿平身。"御座之上的聲音傳來,明明不輕不重,卻讓滿朝文武心頭一凜。
禮畢,皇後目光緩緩掃過下首,開門見山道,"靖王宋修遠如今傷勢頗重,御醫說怕是熬不過這個夏天。本宮思慮再三,決定為他擇一門親事沖喜。”
她頓了頓,鳳眸掃過殿中眾臣,眾人無不縮頸屏息。
“本宮瞧著,傅家三小姐穎芝,溫婉賢淑,與靖王年紀相當,正是良配。"
此言一出,朝堂上頓時響起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
幾位老臣交換著眼色,卻無人敢率先開口。
殿外忽然滾過一道悶雷,震得窗欞嗡嗡作響。
敬文伯站在文官隊列中,聞言如遭雷擊,手中象牙笏板"啪"的一聲掉在地上。
他慌忙拾起,出列時腳步虛浮,險些被自己的朝服絆倒。
"啟稟皇後娘娘,"他的聲音發顫,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小女……小女還未及笄,按禮法……"
"敬文伯是覺得本宮亂點鴛鴦譜了?"簾後傳來一聲輕笑,令人脊背發寒。
敬文伯"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他的額頭重重磕在金磚上,冰涼的觸感卻澆不滅心頭竄起的驚懼。
冷汗順著鬢角滑落,在光可鑒人的金磚上洇開一小片水漬。
國公府那夜的密議明明已經談妥...皇後怎會不知情?他們不是……眼下這局面,若真與靖王綁在一處,怕是連性命都要……
他的指節死死抵著地面,朝服的後背早已被冷汗浸透,黏膩地貼在脊梁上。
“臣不敢!只是……只是。”
他喉頭發緊,忽而眼中精光一閃,似抓住救命稻草般,聲音陡然哽咽道,“只是按本朝律例,王爺若是……身故,王妃需殉葬。小女尚且年幼,臣實在……
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話音未落,殿內便陷入一片死寂,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敬文伯伏跪的身形微微發顫,耳邊只听得自己如雷的心跳聲,一下重過一下地撞擊著胸腔。
後背上浸透的冷汗漸漸轉涼,黏膩的中衣緊貼著肌膚,寒意順著脊梁一寸寸爬上來。
“叮!”
珠簾後傳來茶盞輕踫的聲響,皇後慢條斯理地啜了一口茶,才悠悠道,"那便無需多言。為皇子殉葬,不是你傅家的榮幸?"
敬文伯聞言,猛地抬頭,眼中含淚,卻在對上簾後那道冰冷目光時,瞬間蔫了下去。
就在他絕望之際,一個洪亮的聲音突然打破沉寂。
“老臣以為不妥!”
孫太師大步出列,腰背挺直如松,聲音鏗鏘有力道,“靖王殿下如今傷勢過重,且生死未卜。此時賜婚,若有不測,豈非拖累傅家三小姐一輩子?”
他語氣懇切,仿佛真心為傅家著想一般,可那雙渾濁的老眼里,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算計。
簾幕猛地一晃,明珠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皇後的聲音陡然拔高,“拖累?本宮請問孫太師,何為不拖累?”
滿朝嘩然。
孫太師面色鐵青,皺紋深刻的臉上肌肉微微抽搐。
他太了解自己這個女兒了——當年為了家族利益,他親手拆散了她與心上人,將她送入宮中。
“本宮認為,只要嫁所愛之人,便能如意。若是嫁與不愛之人,哪怕身體康健,亦是拖累!”皇後的聲音里帶著尖銳的諷刺,“這麼多年了,孫太師還未明白這個道理,倒是可悲!”
孫太師面色一僵,故作痛心,長嘆一聲,“娘娘此言差矣!老臣只是擔憂傅小姐年紀尚小,若真有個萬一……”
“夠了!”皇後冷聲打斷,“孫太師今日倒是格外關心傅家女,莫非有什麼隱情?”
孫太師眸中閃過一絲得逞的笑意,面上卻更加懇切,“老臣……”
“呵。”皇後冷笑,“孫太師當年為了權勢,連親生女兒的幸福都能犧牲,如今倒來裝慈悲?”
朝堂上氣氛驟然緊繃。
幾位大臣額頭冒汗,不敢抬頭。
孫太師與皇後之間的火藥味濃得幾乎能點燃。
就在這劍拔弩張之際,武將隊列中走出一人。
鎮南王身著絳紗袍,腰間玉帶在昏暗的大殿中泛著溫潤的光。
他拱手一禮,聲音不卑不亢,"皇後娘娘,臣有一言。"
"講。"簾後的聲音明顯緩和了些許。
"婚姻大事,關乎一生。如若這是傅三小姐自己的意願,那邊應該尊重;若非自願,強求恐非美事。"
鎮南王目光深沉,直視珠簾,"臣斗膽建議,不如先問問傅小姐心意如何?"
皇後沉默片刻,忽然輕笑一聲,"鎮南王倒是體貼。那便這麼定了吧。"她話鋒一轉,"不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宮看傅小姐不會有什麼異議。"
鎮南王眉頭微蹙,卻不動聲色地再次拱手,"皇後娘娘,臣還有個不情之請。"
"說。"
"今日說到傅家三小姐之事,讓臣不由想到,犬子已經及笄,還未成家。可否恩準臣辦一場賞花宴,為犬子擇一良配?"
這個突如其來的請求讓緊繃的朝堂氣氛為之一松。
幾位大臣暗自松了口氣。
皇後沉吟片刻,淡淡道,"準了。日子定了報與內務府便是。"
"謝娘娘恩典。"鎮南王退回隊列,與面色慘白的敬文伯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朝會結束後,厚重的雲層終于承受不住,豆大的雨點砸在太極殿的金瓦上,發出 啪聲響。
大臣們魚貫而出,無人交談,只有匆匆離去的腳步聲淹沒在雨聲中。
而在他們身後,太極殿高高的台階上,珠簾後的那道身影依然端坐不動,仿佛一尊沒有溫度的雕像,冷冷地注視著雨中遠去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