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里自知身是客

90.歲月靜好

類別︰都市言情 作者︰山個人 本章︰90.歲月靜好

    蔣雪梅報到後回到九十六號的家中,一眼瞧見蔣雨竹正坐在床沿上啜泣。

    “這是怎麼了?誰惹著我們家五小姐了?”蔣雪梅放下書包,微蹙眉頭,走到床邊坐下。

    听到姐姐的聲音,雨竹的抽泣聲反而更大了,肩膀劇烈地聳動著,卻倔強地把臉深深埋進臂彎里,不肯抬頭。

    雪梅輕輕嘆了口氣,收起玩笑的語氣,聲音放得愈發柔和︰“好啦好啦,小五,跟四姐說說,受什麼委屈了?是不是報名不順利?”

    雨竹這才慢慢抬起頭。一張小臉哭得通紅,眼楮腫得像桃子,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珠。她手里緊緊攥著一張折疊的紙,邊緣已被汗水洇濕。

    “四…四姐…”雨竹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委屈得不行,“童麗…童麗老師…不讓我…當班干部了…”她把手里的紙塞給雪梅。

    雪梅接過來展開,是城關小學上學期的成績單。各科成績都算及格,但除了數學89分,其余都未過80分。上學期末,蔣雨竹因心系家事,竟在散學典禮後忘了找班主任領成績單。一則成績不算突出,二則老師氣她心大,索性在報名時將她狠狠批評了一頓,並當面撤銷了她的“副班長”職務。

    “就為這個哭鼻子呀?”雪梅心里頓時輕松不少,用手指輕輕刮掉妹妹臉上的淚珠,“傻丫頭,不當班干部也好,正好一心一意抓學習。等你把成績都提上去,童老師自然會考慮恢復的。”

    “可是…可是童老師還說,我的…我的思想…出了問題,要我好好反省…”雨竹抽噎著,小臉寫滿委屈,“我怎麼就…思想有問題了?我尊敬師長,團結同學,積極參加活動…我…”她越說聲音越小,眼淚又涌了出來,“讓我等一年…以觀後效。可一年以後,我…我都畢業了!”

    蔣雨竹十分在意學生干部的身份,視其為小學履歷的亮點。突遭此挫,自是傷心不已。

    蔣雪梅看著妹妹哭花的小臉,心里既憐又有些好笑。她攬過妹妹的肩膀,讓她靠在自己懷里,傳遞著無聲的支撐。

    “這也沒什麼呀!”蔣雪梅語氣篤定,“你這麼優秀,老師同學都喜歡,到了初中,老師一樣會選你當干部,愁什麼呢?”

    她頓了頓,想起書包里的新書,“你看,四姐今天領新書了。你的呢?拿來給四姐看看,等會兒我用舊報紙幫你包得漂漂亮亮的,保證比別人的都好看!快別哭了,要是讓小七看見,該笑話你了。”

    “誰笑話誰呀?”蔣雪梅話音未落,蔣夢言的聲音便從大門口傳來。蔣雨竹趕緊擦干眼淚,扭身去收拾自己的書包。

    “小七,怎麼這麼晚?快六點了。”蔣雪梅隨口問道。

    “跟楊少華、費欽玩了會兒。四姐,我餓了,飯做了沒?”

    “我也剛到家,這就去做。”蔣雪梅系上圍裙,要去提蜂窩煤爐子。

    “姐,你先淘米洗菜,生火交給我,這樣快些。”蔣夢言麻利地把爐子提到屋後的老楓楊樹下,用火鉗夾起一塊蜂窩煤,去對門的吳大娘家換了塊燒得正旺的煤塊回來,立刻加了一塊生煤壓在上面。稍等片刻,爐火便躥了上來。

    “四姐,火好了,你在屋外用還是屋里用?”

    “就屋外用。”蔣雪梅端出裝好米水的多用鍋,穩穩放在爐子上,“火挺旺,飯一會兒就好。”

    “姐,你們學校咋樣?和慧姐姐、柳姐姐分一個班了嗎?”

    “本來不會的。高中班大多是初中原班人馬。但我們仨都是校籃球隊預選隊員,結果全給分到那個‘文體班’——高一八班了。”

    “那挺好呀,在一個班更親近。”蔣夢言為姐姐高興。

    晚飯後,天氣依舊悶熱,姐弟三人搬了小竹椅,在房前的暮色里乘涼聊天。

    “到底是縣里的中學,校園真大!光籃球場就有十幾塊!”蔣雪梅語氣里透著初入新校的興奮。

    “夢言,你當班干了嗎?”蔣雨竹問道。

    “老師讓我當學委,我推了。怕經常抽出去畫畫,耽誤班里的事。”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你是不想當,我是想當不讓當!”蔣雨竹還在為丟掉的“官餃”耿耿于懷。

    “好了,別糾結這個了。小七提醒得對,一心一意抓學習才是正理!”蔣雪梅勸道。

    話到此處,蔣夢言覺得很有必要發揮一下“家庭政委”的作用,再給兩位姐姐“洗洗腦”。

    “四姐說得對,抓緊學習比什麼都重要。雖然現在國家還在搞運動,但這種狀況不可能長久。國家終究要轉向抓經濟建設。那時,就需要海量的文化人才、科技人才。我們現在就開始重視學習積累,是不是就能在別人醒悟前佔得先機?”

    蔣雪梅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兩年後四姐就高中畢業了。四姐,你想過那時該怎麼辦嗎?”蔣夢言侃侃而談,為蔣雪梅分析展望未來。

    “眼下看,回鄉務農似乎是注定的結局。這是家庭和你個人都難以改變的軌道。想到這兒,四姐,是不是有種說不出的沮喪?”

    蔣雪梅再次點點頭。

    “但我要說,命格是可以靠自己努力改變的!我們不拜天不求地,就憑自己的奮斗,就有可能搏出轉機!四姐,你一定要相信!”

    蔣雪梅先是點頭,繼而搖頭,顯見內心的渴望與掙扎。

    “我在這里做些假想和推理,四姐你來判斷選擇。”

    “第一條路︰靠運動成績。”蔣夢言條理清晰,“現在各級領導都很重視文體建設。四姐你身高夠,有運動天賦,又是校隊球員。可以考慮勤學苦練,爭取進省隊。就算省隊不行,縣里單位招工時,也會特招有運動特長的青年。四姐你看,這是不是一條能讓你畢業脫離農村、進入城市的路?”

    “第二條路︰靠勞動表現爭取上大學。”他繼續分析,“現在大學只招‘工農兵’學員,需要基層推薦,條件苛刻——突出貢獻加樣板意義,萬里挑一,難如登天。對我們來說,基本沒戲。這第二條路,可以不用多想了。”

    “第三條路︰憑知識積累,靠高考上大學!”蔣夢言提高了聲調,眼中閃爍著光芒,“我認為,這才是我們底層家庭突破圈層最優雅的通道!它既符合國家未來趨勢,又契合個人願望和家庭實情,社會認同最廣,實現成本最低,也最有價值!”

    “不是所有大學都停招了嗎?”蔣雪梅弱弱地問了一句。

    “別只盯著眼前大學停招,要預判幾年後國家的發展方向,並以此行動。看看世界,但凡有進取心的國家,都在加強教育投入,用高等教育選拔人才,靠人才發展工農業和科技,參與國際競爭。我們國家會看不到人才的重要性?我斷定,大學恢復招生的日子不會太遠!”

    蔣夢言當然知曉未來走向,但不能道破天機,只能在姐姐面前扮演高深莫測的預言家。

    “我們的父親只是普通底層員工,除了大哥當兵帶來的軍屬身份,再無其他可倚仗的資源。所以,除了自我奮斗、自我救贖,我們別無他路。”

    作為“家庭政委”,他必須反復向姐姐們灌輸“自立自強、奮斗立身”的理念。

    “現在初高中學制都兩年。四姐你兩年後畢業,那時高考制度可能還沒恢復。你還是得先回放鷹台六隊。但四姐別沮喪,你的同學幾乎都一樣,不是回農村就是下放農村。除了極個別能頂替父母工作的,誰也逃不掉去農村‘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宿命。”

    蔣夢言說這些,一是陳述事實,為四姐提前做心理建設;二是給她打氣,別讓她覺得低人一等,失去自信。

    “作為下鄉或回鄉的知青,沒有三五年磨礪,很難有招工返城的機會。很多人因為看不到前途而迷失方向,會迷惘、彷徨,甚至沉淪、墮落,落個不好的結局。”

    “但我們呢?四姐,我們能迷失嗎?不能!我們要未雨綢繆,現在就開始準備,嚴格自律。我們三個必須牢記︰幾年後,高考的機會一定會從天而降!所以無論何時,都不能灰心,不許放棄,必須扎扎實實學好文化知識,耐心等待晴空萬里、艷陽高照的那一天!”

    “到那時,四姐你、五姐雨竹、六姐冬菊,還有我蔣夢言,會在同一年考上大學!一門四個大學生,分別在京市、滬市、金陵和江城上學!姐姐們,我們會不會是全國絕無僅有的奇跡家庭?上不上報紙電台我不知道,但這奇跡足以光宗耀祖,讓爸媽、哥姐們無比自豪!讓咱蔣家風光無限!”

    “到那時,還愁什麼?愁學費?需要愁嗎?四姐、五姐,我們今年就已經存下了一千三百多元。以後每年再存點,到時,我們自己就能解決所有問題,絕不拖累爸媽哥姐!”

    蔣夢言描繪的“一門四個大學生”的圖景,讓兩個姐姐听得痴了,心底暗暗下了決心,定要為這目標拼盡全力。

    這是1970年9月1日,一個晴朗的夜晚。姐弟三人被夢想深深催眠,久久陶醉在對未來的美好憧憬里。涼風習習,樹影婆娑。眼前月光如碎銀灑地,恍若夢境。

    月光如水,歲月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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