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衍旭的眼楮一眨不眨地盯著沐絮，過于灼熱的目光與呼吸一齊將沐絮的腦子攪得天翻地覆。
他的問題太直白，沐絮的答案說不出口。她垂眸，視線定格在陸衍旭的嘴唇上，似乎是找準了位置，然後一閉眼親了上去。
與其說是親，不如說更像是撞。陸衍旭猝不及防地被撞得身形一晃，差點沒坐穩，等他反應過來時，沐絮已經若無其事一樣開始吃東西了。
陸衍旭低笑了一聲，沐絮就裝作沒听見。他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這次就先放她一馬，等之後加倍討回來。
吃得差不多的時候，電影放映到了伊麗莎白與達西雨中對峙的橋段。
伊麗莎白從他人口中得知，達西拆散姐姐簡與賓利的婚事，盛怒下冒雨奔至教堂外平復情緒，達西不顧身份追出，衣衫濕透，發絲狼狽地黏在額頭，但卻目光灼灼，瞳孔中閃爍著光澤，讓人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伊麗莎白小姐，我一直在徒勞掙扎，已經無法忍受了，這幾個月對我而言是一種折磨，我來羅辛斯莊園只是為了見您，我必須見您。我一直在對抗世俗的看法，家族的期望，您的出身，我的階級。我要拋開這一切，請您來終結我的痛苦。”
“我不明白。”
“我愛您。真摯地愛著您。請給予我這一榮幸，接受我的手吧。”
傾盆大雨依然未停歇，雨絲如簾幕般模糊了鄉村教堂的破敗輪廓，冷色調的畫面和與雨聲交織的鋼琴曲為這場沖突增添了壓抑而浪漫的色彩。達西自我獻祭式的告白並沒有贏得心上人的愛意，反而堅定了伊麗莎白捍衛尊嚴的決心。
“先生，我感謝您為我經歷的掙扎，很抱歉我給您帶去了痛苦，這完全是無意中造成的。”
這一段過于精彩，女主過于激動的情緒滲透入每個字眼，引得沐絮本能地做了一場英語听力。她忍不住說出心里想法︰“簡直就是表白的反面案例。”
沐絮沒注意到旁邊的人身形微怔，心思漸漸游離，開始斟酌自己的告白稿子里有沒有類似的錯誤。
劇情繼續，達西口不擇言的字句里盡顯其傲慢，伊麗莎白終于在忍無可忍之下說出那句“哪怕天下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會嫁給你”。
兩人的距離逐漸拉近，達西微微愣神，目光被伊麗莎白近在咫尺的美麗與倔強吸引。他本能地側頭靠近，目光停留在她顫抖的嘴唇上，理智逐漸被沖動吞噬，一個吻似乎即將落下。面對達西的突然靠近，伊麗莎白下意識抬起下巴，激烈爭吵的場面瞬間轉為曖昧溫床。
關鍵時刻，達西收回理智，偏頭避開，隨後轉身離去，留下伊麗莎白在雨中怔忡。
“兩敗俱傷。”陸衍旭適時發表看法，“《傲慢與偏見》，說的就是他倆吧。”
沐絮看得有點難過，“嗯”了一聲，“但沒有這場爭吵，就沒有他們之後的反思與成長。”
她站起身，準備去洗澡。陸衍旭想找遙控器暫停，沐絮說︰“沒事你看吧，我看過了。”于是陸衍旭照做。
可能是想到一牆之隔處有自己的男朋友，沐絮在胡思亂想中隨便沖洗了一下就結束了，整個過程大概不超過十分鐘。她套上睡裙，走出浴室時看到陸衍旭正目不轉楮盯著屏幕。
陸衍旭回頭看她。女孩將頭發利落地盤在腦後，露出潔白的脖頸，有幾縷頭發垂下，落在她的鎖骨處，弧度相當貼合。
“到哪兒了？”
“重逢了。”
沐絮感受到陸衍旭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禁不住有些扭捏。她坐回原來的位置，陸衍旭的視線就跟隨她移動。
和原著有所不同，電影進行了改編。沐絮前不久才重溫過原著中的重逢，因為某人的關系對此印象深刻。她扭頭看了一眼身側的人，屏幕的光亮在他臉上跳躍，忽明忽暗。她心下一動，若有所指地開口︰“你知道在書里，這里是怎麼寫的嗎？”
“嗯？”陸衍旭聞聲回頭，與她的視線相接，等著她接下來的劇透。
沐絮仿佛是鏡頭外的劇情解說，電影也按照劇情繼續走著。她簡單說了點兒，隨即笑道︰“你有沒有種熟悉的感覺？”
陸衍旭當然知道她在說什麼，坦然承認︰“事實證明，追心上人就是要死纏爛打。”
沐絮無言，配合地豎了個大拇指。
“你知道我為什麼記得這麼清楚嗎？”
“因為你看過很多遍？”陸衍旭猜了一下。
沐絮搖了搖頭︰“不止。”
陸衍旭以為她是“不止很多遍”的意思，然而沐絮卻說︰“因為伊麗莎白和達西重逢的時候，我們也重逢了。”
陸衍旭愣了許久，反應過來，目光一瞬間變得柔和。
“那我也會記得他們的重逢的。”
終于，電影迎來了沐絮最愛的一幕鏡頭。
晨露未�，草葉上凝結的水珠折射出微光，遠處教堂的尖頂若隱若現。伊麗莎白微微側頭，看見達西從霧中走來。背光剪影使其輪廓顯得莊嚴，晨光穿透霧氣灑在他濕透的衣襟上，形成明暗交織的光斑。他一步一步，踏進了伊麗莎白的心里。
“你要知道，你一定要知道，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想和你分離。
“我的軀體和靈魂都為你傾倒，我愛你。從今天起，我再也不想與你分開。”
先前暴雨中的激烈沖突與此刻的寧靜形成鮮明對比，露水、晨光與薄霧共同召喚新生。伊麗莎白執起他的手，落下一吻，而後陽光普照，自兩人相觸的鼻尖穿過，晨霧散去，傲慢與偏見于這個清晨盡數消融。
電影行至尾聲，沒多久就出現了字幕。陸衍旭看到沐絮眼角微紅，忍不住將她的肩膀掰過來，正對著自己。
陸衍旭的手指蹭了蹭沐絮的眼下，沒有濕潤。他笑著調侃︰“你不哭我怎麼裝？”
沐絮無語地笑了一聲︰“這麼快就現形兒了？”
“小沒良心的。”陸衍旭兩根手指掐了一下她的鼻尖，引得沐絮臉皺成一團。
陸衍旭被逗得笑了兩聲，松了手指，轉而捧著她的臉。他蹭著她的鼻尖，兩人的呼吸近在咫尺。
沐絮听到自己的心跳聲快得不太正常，隨即听到陸衍旭用一種近乎承諾的語氣跟她說，他們的結局很好。
“我們的也會很好。”
自從上了大學，沐絮見過太多懷揣一腔真心最後卻只得到心灰意冷的女孩兒們，她在為她們惋惜的同時也總是告訴自己，不要戀愛腦，不要太容易相信一個你已經有了濾鏡的人。
但是面對陸衍旭，她就莫名有一種信任感——他的話，她可以試著相信。
所以在當下，在充滿無數變量的十八歲，她不會像二十八歲經歷了時間洗禮的成熟女人，對少年紅著臉說出的情話無動于衷。她仍然相信真心，並且對未來抱有憧憬。
那麼就允許她天真一回吧。
因為他是陸衍旭。
——
凌晨三點半，陸衍旭叫沐絮起床。沐絮翻了個身，不滿地哼了兩聲，陸衍旭也沒催她，就坐在自己的床邊看著她的動作。
沐絮背對著他又躺了三分鐘，然後翻回來，突然一骨碌坐了起來，頭發凌亂得像炸開的禮花，眼神迷離地看著前方。
陸衍旭覺得好笑，手伸過去打了個響指︰“起床了，去看日出了。”
沐絮轉過頭看他，嘴撇了撇，但一句話沒說，穿上拖鞋往洗漱台走。
陸衍旭看她這模樣有點新鮮，琢磨著這姑娘多半是有起床氣，而且還不小。
洗漱台就在門邊，他走過去，輕輕拍了下她的後腦勺，說︰“我去樓下便利店買點牛奶。”
沐絮嘴里有泡沫，不滿地皺了下眉，然後點頭。
陸衍旭回來後，沐絮已經換好了衣服，在編頭發。他擺弄了一下她垂在頸側的小辮兒，隨口問了句︰“這麼復雜呢。”
沐絮從鏡子里看他一眼，依然沒搭腔。
“一會兒來吃點東西墊墊肚。”
沐絮依然點頭。
陸衍旭現在知道了，沐絮的起床氣是不跟人說話。
直到沐絮咽下最後一口牛奶，突然想起來現在距離她吃完晚飯也不到八個小時，再一細想，陸衍旭昨天居然給她喝了那麼多甜的飲料和奶茶。
她忍不住開口問︰“你喂豬呢？”
陸衍旭看了眼時間，三點三十七分，差不多半個小時。他笑了聲︰“舍得跟我說話了？”
沐絮視線游移︰“我早上就這樣。”
“行。”陸衍旭拿了張餐巾紙擦掉沐絮嘴角的面包屑，回答她的上一句，“這不是拿吃的塞住女朋友的嘴，這樣她起床氣的時候我也能安慰自己她是在吃東西才不理我的了。”
沐絮︰“……”
兩人收拾完差不多快四點，陸衍旭拿上車鑰匙和房卡，牽著沐絮的手出了門。
坐在車里的時候，天還黑著。清晨還沒熱起來，車里沒開空調，沐絮搖下車窗趴在上面，看著天空慢慢變色，等到海邊的時候，正好是“藍調時刻”。
沐絮今天穿了長褲，行動方便得多，沒兩步就把帶著相機的陸衍旭落在後面，自己則找了一塊滿意的礁石坐下來。
陸衍旭走在後面，看見沐絮雙手撐在身後，長發披在身後，被海風吹得亂舞，是一個極其放松的姿態。
他沒等調試相機，直接用手機記錄了下來，像是怕這一刻馬上就會溜走。
陸衍旭的手機從不設免打擾，所以沐絮听到“ 嚓”聲下意識回頭，看到他舉著手機走過來，忍不住作勢捶了他一下︰“又拍我。”
“好看。”
沐絮湊過去看他手機，點點頭︰“我也要。”
“一會兒發你。”
說話間，天邊漸漸明亮。第一縷曙光穿透薄霧，天際線由深藍漸變為橙紅，海平面上泛起粼粼金光，太陽仿佛被江海托舉，緩緩躍出水面。
空氣中彌漫著咸濕的海風，耳邊海浪輕拍岸邊的低語和人們“開始了”的聲音交織在一起，給日出的平靜增添了幾分喧鬧。太陽升起，光線穿透雲層，江海交匯處的水面會泛起金色漣漪，遠處的漁船在晨光中若隱若現，在這一片金色波光上緩慢移動。
陸衍旭看見沐絮的瞳孔也被映照成金色，眼里是藏不住的驚羨。他笑了，內心的緊張也驅散了一些。
他湊近沐絮耳邊說︰“我去車上拿個充電寶。”
“嗯。”
沐絮掏出手機拍下了自己和陸衍旭的背影，金色的光輝灑滿在了他的背上，映襯出她眼里滿溢的喜歡。
過了一會兒，當太陽完全升起，沐絮听到周圍的人群開始傳出驚呼聲，她循著聲音轉身，看到陸衍旭捧著一束花，向她走來。
眼前人的身影和電影逐漸重合，周遭的人潮似乎都消失不見，沐絮听不見他們興奮的起哄聲，只能听見陸衍旭走的每一步，都正好踏在她密集的心跳聲上。
陸衍旭站定在她面前，神色是罕見的正經。沐絮仰起頭，看見他的眼楮，和照片里自己的一樣，全是藏不住的愛。
沐絮明知故問︰“你干什麼？”
陸衍旭垂下眼，目光柔和︰“沐絮，我還欠你一場正式的表白。”
沐絮的心被重重一擊，就看見陸衍旭微微往後撤了一步，視線自始至終都落在她身上。
“我自知我們在一起的契機太過草率，可能是你在看了我四年前寫下的一封不能稱之為情書的信之後，感動大過了一切，然後接受了我的喜歡。我覺得我這樣趁人之危不好，但我當時太開心了，于是自私地就這麼成為了你的男朋友，想著哪怕只有幾天也好。”
沐絮眼眶一熱，差點落下淚。這樣一個永遠自信的少年，在面對她的時候，總是不自覺流露出些許不確定與自卑。
“我其實想了很久，該怎麼給你一場正式的表白。後來你說你喜歡海，我就想，不如就在海邊吧，在太陽剛升起的時候，別再糾結其它有的沒的了，你喜歡才是最重要的。”
周圍的群眾三三兩兩地站著，遠遠地看著他們，偶爾歡呼兩聲，像是在給陸衍旭鼓氣。
“我也沒什麼浪漫的天賦，花也挑了很久，最後挑了這個。”陸衍旭把花往前送了一下，沐絮低頭看到，一捧白色郁金香里點綴著十幾朵紫色的小花。她的手指撫上花瓣，問他︰“這是什麼花？”
“苜蓿花。”陸衍旭笑了一下，“有投機取巧的嫌疑。”
沐絮也笑了。
“沐絮。”
“我在。”
“你告訴我，你初三的時候就喜歡我，高中三年也喜歡，上了大學也喜歡，除了我沒喜歡過別人。”陸衍旭頓了一下，繼續說，“你說的話，也是我想對你說的。沐絮，我喜歡你。從初三，到現在，再到未來我們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喜歡你。”
“沐絮，你願意讓陸衍旭成為你的男朋友嗎？”
眼淚無聲地從沐絮的眼角滑落，她點了點頭，隨即周圍的人群開始歡呼，與群鳥的鳴叫聲相互融合，編織了一曲動人心弦的背景音樂。
她取出一朵紫色的苜蓿花，放進陸衍旭的襯衣口袋，聲線顫抖，但臉上還是笑著︰“現在你有‘苜蓿’了。”
“陸衍旭，我也願意成為你的女朋友。”
她接過花束，然後連人帶花一齊被陸衍旭擁進懷里。
此刻，陽光籠罩住整片灘涂，也將戀人互通的心意曬得溫暖。
【作者有話說】表白這一段想很多的不光有陸衍旭，還有我……
糾結了很久還是選了用《傲慢與偏見》去導出他們的故事，也是call back了一下重逢，後面應該還會提到這本書，算是他們故事的一條平行線吧，感興趣的朋友可以去看一下電影，也是我本人的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