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問偵察連的人,挖戰壕累不累,這個問題,會讓全連的老兵都搖頭否認。
原因有兩個。
第一,連長的原話,累?戰場上只有能活下來的人,才有資格喊累。
第二,論偵察兵訓練科目排序,挖戰壕甚至都排不進前十,估摸著前二十都夠嗆。
軍人畢竟不是永動機,把挖戰壕這種科目當做訓練的話,中途是可以休息的,加上老兵那變態的恢復能力。
坐地上抽支煙的功夫,血條就滿上了。
遠比抗洪救險,或者水庫泅渡輕松的多。
臥姿戰壕又不是交通壕,不要求人在里面直立行走不露頭,也不是炮掩體,更不是車掩體。
可甭管這理由說一千道一萬。
深夜回到宿舍的老兵,那滿手的老繭都被磨破,好不容易挖了十幾個小時戰壕。
又在連長的監督下,一點點填回去,那種疲憊和渾身的酸痛,是掩蓋不住的啊。
但累也值得。
一群老兵安心的入睡,他們覺得這回應該穩妥了。
畢竟,秀才就算再牛逼,這麼一番折騰,硬是搞到晚上將近十二點。
加上中午沒有午休,他們就不信秀才,明天一早還能起來。
哪怕鐵人干這麼久,身上的螺絲也該松動了吧?
可話又說回來了。
老兵會這麼想,只能說明他們真的對陳默的認知,還處在非常匱乏的階段。
第二天凌晨。
也就是3月4號五點十五分,外面寒風呼嘯,整個軍營靜悄悄的時候。
公勤班宿舍內。
正趴在床上,呼呼大睡的陳默,身體忽然顫動了一下,隨後,整個人被驚醒。
陳默迷茫的抬頭看看窗外,漆黑一片。
除了遠處昏黃的路燈,隱隱能夠透過來亮光,別的什麼也看不到。
他翻個身,盡量讓自己清醒一些後。
陳默才穿衣下床,跑到梁紅杰床鋪前,拿起排長床頭的機械表看看時間。
此時,已經將近五點半,距離起床哨吹響只剩三十多分鐘。
今天有點晚了啊。
之所以看時間,陳默是擔心有時候身體太過疲憊時,會出現躺下十幾分鐘,突然被自己抖醒的狀況。
狀態不好,不能像平時那般,根據身體狀態判斷休息時間。
意識到已經休息足夠。
陳默放下機械表的同時,他又伸手推了推梁紅杰:“排長,起床出操了去不去?”
“嗯?”
“天亮了?”
梁紅杰被推醒,他懵逼的抬頭掃掃四周,就身體這麼微小的一個動作,都能導致渾身骨頭“ ”亂響。
“還沒亮,再有半個小時就要吹哨了。”
陳默一邊打背包,一邊回應著。
起初,他還以為梁排今天估摸著起不來。
畢竟挖戰壕挖了一天,大半夜又填戰壕,最後土不夠用,四處挖土過來填。
體力消耗太嚴重。
可讓陳默意外的是,梁紅杰清醒後,竟然比他動作都麻利,“嗖嗖”的穿上衣服,蹲著身子就開始打背包。
其實梁紅杰本人並不懶散,只是換了新環境沒人要求他。
再加上沒人帶,他自己一個二十二三歲的青年,本身沒有什麼社會閱歷,短期無法適應罷了。
如今有秀才帶頭,梁紅杰想要融入連隊的念頭,徹底復甦。
那家伙,每每想起這兩天那幫老兵看他那意外的眼神,他就能感覺到一股難以言說的使命感,直直的涌上心頭。
化作迸發的熱血,直沖天靈蓋。
等陳默這邊將背包打好,衣服穿好時,梁紅杰也準備好了。
兩人猶如黑夜中的孤勇者,打開宿舍門,正要出發。
公勤班還剩的那位通訊員,“刷”的一下掀開被子罵道:“操!等等老子。”
“媽的,我也裝不下去了。”
“狗日的秀才,我有點恨你啊,你沒來之前咱們班多和諧,我跟老梁都能睡到出操前一刻再起來。”
“自從你來了,我們比戰斗班都累,媽的,以後咱們改名吧,別叫公勤班了,這個名已經配不上咱了。”
趙武亮罵罵咧咧的起床,別看這家伙嘴挺碎,可偵察連的上等兵,軍事素質真不是蓋的啊。
三下五除二的打好背包,連穿衣帶收拾,一分多鐘就準備好了。
于是。
一個列兵帶隊,後面跟著一個中尉,一個上等兵。
仨人排著隊離開了連部。
看得連部門口,執勤的戰士一愣一愣的,連瞌睡都忘了,滿臉懵逼帶著無語的看著三人就這麼沖向訓練場。
公勤班徹底被帶偏了。
由于不到起床點,三人並排負重加練時,不能喊口號。
就這麼安靜的奔跑。
時間很快,來到五點五十五分。
今天偵察連的值班員,輪到三班長彭威。
老彭這邊打著哈欠,手中拿著帽子從宿舍出來。
他習慣性的掃了一眼訓練場,其實以前該比武時,連里老兵提前起床加練的人數並不少。
但這兩天,被一個新兵給連累的。
白天練的太狠,不是被連長要求加科目,就是挖戰壕,連特麼午休都莫名其妙蒸發了,哪還有精力加練啊。
原本以為,今天會是消停的一天。
可當老彭掃了眼遠處,他愣了一下,隨即揉揉眼,再次看向訓練場。
當瞅清那狗日的秀才,就跟變戲法似的,再次出現在訓練場,並且不止他一人,還又帶了兩個。
彭威鼻子都差點氣歪了。
“我尼瑪”
老彭罵罵咧咧的將哨子塞進口中,拼了命的吹響。
“嗶嗶嗶!!!”
“起床!!”
吼聲中,帶著無盡的怨氣。
特麼的,不能天天這麼玩啊,好歹也是偵察連,風氣不能讓一個列兵給帶偏了。
六點起床的規定,硬生生被提前五分鐘。
老兵很多人都有機械表,睡覺對于軍人來說本就奢侈,尤其是加練特別嚴重的時候。
別說五分鐘了,一分鐘都不能浪費。
嘹亮的哨音,瞬間炸醒了清晨的營區。
“操!今天哪個狗日的值班,瞎幾把吹啥啊,這特麼到六點了嘛?”
“媽的,是不是三班的老彭?狗比倒灶的玩意,瞎吹。”
各班宿舍,陸續傳出罵罵咧咧的動靜。
彭威站在樓下都能听到,但他一點都不在乎,反正秀才會替他背這個鍋。
果不其然。
剛還罵罵咧咧針對老彭的聲音,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嗓子“秀才又起來加練”時。
好家伙,整棟樓都炸鍋了。
密密麻麻的腦袋,趴到走廊的窗戶上,眺望著遠處的訓練場。
當那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有些脾氣火爆的老兵,眼眶都差點瞪裂了。
至于梁紅杰和趙武亮,則是自動被忽略。
那兩人畢竟是連里的老兵了,就算練死到那,連長也不會遷怒他們。
所以愛咋地咋地,沒人管。
可新兵不行啊,身份在那擺著。
轟隆隆.
整個樓道就像是打雷般,一堆又一堆老兵端著小黃盆簇擁著進水房。
就算洗臉刷牙時,都有老兵嘴里吐著沫子,惡狠狠的說道:“不行了,媽的,我受不了了,今天必須給秀才上一課。”
“對,給他上一課。”
“挖戰壕嚇不住他,早操可不是只有跑步,等會找連長申請,今天早操練習索降攀岩,嚇死秀才那狗日的。”
“連長不是說過,新兵不能接觸這種科目嘛?”
“啥玩意不能接觸,他都要參加比武了,索降不接觸咋參加?到時候去跟炮偵比跑步嘛?”
“對,換科目,給秀才上一課。”
老兵聚在一起,密謀著開始分工,有人洗漱後去找連長報備,有人跑到後勤樓索降場地準備。
也有人找破棉被,在索降場地做簡單的防護。
畢竟出氣歸出氣,老兵用不上這東西,可萬一秀才要是想嘗試,該有的也得有啊。
陳默這邊,正在訓練場跑得起勁呢,他距離宿舍樓太遠,听不太清那邊怒罵的聲音。
但能看到有不少老兵,一趟又一趟的跑來跑去。
搞得整個營區都挺熱鬧。
直覺上,陳默猜到這幫老兵,肯定又要玩花活了。
因為平時,這幫家伙可沒這麼勤快。
他停下腳步,不再奔跑,順手將背包取下來,休息的同時,一直盯著宿舍樓的方向。
想看看這幫老兵,又搞什麼花樣。
趙武亮見狀,他氣喘吁吁的跑到陳默跟前,咧嘴笑道:“秀才,你丫的慘了,看到剛才那幾個人拖的繩索沒?”
“他們估計要教你練習攀登還有索降,後勤樓你去過沒?”
“就是昨天挖戰壕東邊那個。”趙武亮一邊說,還一邊伸手指明方向道:“那地方說是叫後勤樓,其實里面啥都沒有,都是堆放一些廢舊的器材。”
“樓面有攀岩扶手,有一面牆都是凸出的磚塊,嘿嘿,秀才,你怕高嘛?”
听著趙武亮在旁邊,嘰嘰歪歪又帶著幸災樂禍的詢問。
陳默抿了抿嘴沒吭聲,其實索降和攀岩這種科目,也就能嚇嚇新兵還行。
對于很多老兵而言,這個科目比挖戰壕有意思多了,費時間還不累,多少帶點刺激性。
隨便練練,半天就過去了。
索降和攀岩他都會,但要說跟偵察連的老兵比速度,那就不太現實了。
摩步兵某些科目真要論的話,不比偵察連差勁,可問題是陳默太久沒接觸了,剛上手肯定沒法跟老兵比啊。
“班長,要不,咱們跟著去看看?”見遠處的老兵都在忙碌,沒人招呼他,陳默轉頭開始攛掇趙武亮。
“靠,我剛才白跟你說了?”老趙翻了翻白眼,他突然發現,眼前這個列兵怎麼就跟什麼都不怕似的。
人家都要給你上課了,難道這時候,不應該擔心自己行不行?
找人趕緊取取經,詢問下有什麼應對的辦法,哪怕多了解一些也行啊。
這整得,還巴不得硬往上湊,到底誰特麼才是新兵?
“秀才,你真不怕高?”
“我跟你說,索降攀岩這種科目你玩不轉,十二米知道多高嘛?四層啊,不走樓梯的那種,你懂嘛?”
趙武亮苦口婆心的勸導,期待著秀才能表現出一點擔憂,找他這個老兵請教請教。
畢竟,老趙明年也能轉一級士官,上等兵在即將轉士官時,往往會有種錯覺,感覺自己強的可怕。
趙武亮目前,就處在這種狀態中。
他迫切的希望眼前的列兵能請教自己,稍稍的滿足一名老兵的虛榮心。
沒辦法。
誰讓偵察連的老兵太多了,公勤班還就這一個列兵,他實在找不到當老兵的感覺。
但可惜。
他把目標瞄準陳默,純屬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陳默壓根不接他的話茬,至于說害怕,更是無從談起。
要不是刻意壓制著,怕是他都要興奮的拎起背包跑過去看了。
畢竟,湊熱鬧,也是老兵的天性。
三人這時候都不打算繼續跑了,趙武亮在一旁郁悶,梁紅杰倒是挺坦然,由他帶隊,三人溜達著來到後勤樓。
這里就跟剛才趙武亮,介紹的一樣。
後勤樓只是連里老兵習慣性的叫法,位置就在挨著車炮場的一側。
一共四層,此時有老兵已經爬到樓頂正在系繩子,樓下有人在鋪著破棉被,各自忙碌的還挺起勁。
附近有老兵發現陳默過來,當即掛上笑臉,一副老兵關心新同志的做派走過來,順手將他背上的背包取下。
勾肩搭背道:“秀才,你知道連長說想讓你參加比武的事吧?”
“知道啊班長。”陳默點點頭。
“嗯,那就對了,比武這種事吧,他不光是能跑步就行,天天早起也贏不了別人,想替咱們連拿榮譽,那得拿出真功夫。”
“啥真功夫啊。”
陳默一臉求知欲的看向老兵。
他這幅姿態,看得梁紅杰嘴角直抽,總覺得秀才有點像坑人,而趙武亮則是憤懣不平。
特麼的,他剛才勾引半天,就是想讓秀才有啥問題問他。
誰知道,這小子剛才一句話都沒有。
怎麼到了這里,反倒求知欲這麼強了?
趙武亮哪知道,陳默不問他,實際上是在保護他,不想打擊同班戰友的面子罷了。
可被詢問的老兵,卻沒有這種覺悟,他樂呵呵拍著胸膛笑道:“等下看我給你演示一遍。”
“你好好看著,就算不敢嘗試也沒啥,記住咱們偵察連的口號,連續作戰,敢于攻堅,生命不止,戰斗不息。”
“作為一名偵察兵,要有一種不服輸的精神,要學會從失敗中站起來,找回自己,明白嘛?”
“是,班長。”
“嗯,還不賴。”
老兵抬手拍了拍陳默的肩膀。
陳默沒有再吭聲,他來連里兩天了,能感覺到偵察連全體風氣,其實都不錯。
不存在什麼打新兵,或者罵新兵的情況,頂多就是老兵跟新兵的界限劃分很明顯。
誰都不摻和誰的事。
這其中肯定有指導員的功勞,但也離不開擁有老根子連隊的信仰和傳承。
在這里,基層政治工作和思想教育。
不再是漂浮在空中的名詞,而是真真切切,能在這幫老兵身上體現出來。
至于說什麼讓新兵洗衣服刷鞋,那沒辦法,很多單位的漏習就是這樣,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
在這個年代,打兵罵兵這麼普遍,偵察連能有這麼正的風氣,還沒訓練呢,就先鼓勵他不要氣餒,已經不容易了。
自己都把這幫老兵,給折騰成這樣,這幫人還只想著給他上一課而已。
等場地布置好之後。
全連的戰士分成兩隊,站在後勤樓兩側,剛才跟陳默打招呼的老兵,率先站出來叉著腰道:“秀才,我先讓你看看什麼叫偵察兵。”
“兄弟們,準備!!”
伴隨老兵話音落下,後面四名戰士抱著一根粗大的竹竿朝前頂。
老兵扭頭對著陳默眨眼笑了笑,隨即右手抱緊竹竿,夾在腋下,身上一點防護措施都沒帶。
爆吼一聲。
後面四個老兵頂著竹竿前沖,攀岩的老兵只是抱著竹竿的一頭而已。
沖到後勤樓旁,雙腿借助竹竿的沖勁,整個身軀猶如一只大壁虎般,雙腳連續發力,就這麼水靈靈的從一樓蹬著紅磚牆,愣是攀到四樓樓頂。
整個過程絕對不會超過十秒。
“怎麼樣秀才,你敢嘛?”
攀岩的老兵站在樓頂揮了揮手,表情並沒有多少得意,只是象征性的詢問了一聲。
不待陳默回應。
對方從樓頂拿起一根木棍,將繩子在木棍上纏了一圈,而後頭朝下,雙腿緊緊攀附繩索,“刷刷刷”的從樓頂下來。
整個過程依舊不超十秒。
這一刻,附近的老兵還算淡定,畢竟這種科目是他們偵察連人人都要接觸的類型。
可圍過來的新兵,一個個瞪大雙眼,心跳加速,看得相當眼熱啊。
就連陳默都不例外,他也給整激動了。
這種單憑一根棍,不靠任何防護措施的下樓,陳默也會,但上樓頂著竹竿,他別說會了,以前連見都沒見過。
這還不算完。
“秀才看好了,今天老兵教你什麼叫攀登。”
兩邊隊列中,同時站出四名老兵,分不同站位,抓住四根垂直的繩索。
雙腳既不蹬牆,也不挨繩,就單憑雙手的力氣,硬生生將自己拉到樓頂。
“秀才,看好了,今天老兵教你什麼叫攀岩。”
話音剛落。
隊列中,又有四名老兵站出來,這回,他們身上被系上繩索。
借助磚縫,以及每層凸出的窗台,就跟一個個蜘蛛俠般,動作幾乎快到眼花繚亂,四人齊齊攀到頂樓。
這一連串的動作,看得一個個新兵目瞪口呆。
包括陳默站在樓下都看懵了。
偵察連確實名不虛傳啊。
站在樓頂的幾個老兵,以及樓下的一群人,瞧見這兩天䱇瑟的秀才,終于被他們“征服”,露出懵逼的表情。
一群老兵當即就笑了,笑得特別開心。
特麼的。
為了給這個新兵上一課,真不容易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