競賽剛開始就有人發狠,沖破近百米的隊列,抄近路,殺向最先出發的尖子。
    這種場面,直接吸引了遠處監督的各連長。
    包括安振濤。
    其實,陳默在食堂門口,遇見的那個人,就是他,只不過82旅這邊,沒人提當年的事。
    新兵壓根不知道。
    主要是咋提啊?
    是說自己帶了五六個人,被人家老炮一個人拿條武裝帶,在火車上給揍得爹媽都不認識,哭唧尿嚎。
    所以記恨人家?
    還是說他當年小肚雞腸,就因為一個退伍的兵,惹到了他們教導隊,自己就要打人家,結果沒打成,反被揍了一頓?
    丟人啊。
    由于這個原因,82旅這邊沒人提當年的恩怨。
    但暗中較勁肯定免不了。
    安振濤手上確實沒打過老炮,可听說今年老炮帶新兵,他這邊經過狠狠的操練,三連一排,還真出現了兩個不錯的尖子。
    此時,就在最前方的幾人里沖刺呢。
    賽場上。
    陳默不知道這些,但他已經盯住了沖刺最快,最先脫離隊列,調整自己步伐的那一小撮人。
    他腳底再度發力,等沖到摩步隊列最前方時,人家這邊的隊伍都運動開了。
    為避免一直抄近道違規。
    陳默從草坪轉移到跑道,有幾個摩步兵看到他過來,還想攔,但陳默沖勢不減,只要見到誰故意擋道。
    直接屏住呼吸,用身體狠狠的撞上去,頗有種虎入羊群的那種凶悍勁。
    雖說撞人時,陳默的速度也被一再延緩,還差點趔趄著撲到地上。
    但效果明顯啊。
    這種瘋子,誰如果還想攔得話,多少得掂量掂量了。
    就連七旅跟過來的裝步兵,也被秀才這種凶悍勁給整愣了,這特麼哪里是秀才啊,妥妥就是橫沖直撞的拖拉機。
    後面這麼大的動靜,前面那幾個摩步的尖子自然是發現了。
    中午去過飯堂的那個李興寬扭頭看一眼,正在追趕的陳默,他快速調整呼吸,壓低聲道:“看到後面那個人了嗎?他就是七旅的秀才。”
    “被軍區授予訓練標兵的那個,每天早起負重跑步。”
    “調整一下,拉爆他?”
    李興寬的提議,很快得到其他幾個尖子的回應。
    七人迅速從各自為戰的隊形,變成兩路縱隊,速度不變,但可以通過前排的人領隊,擋住風阻,為後面的人節省體力。
    只要排頭的人不停變換,他們就能適當節省體力。
    這種辦法確實好,他們也能等著陳默追上來時,突然加速,然後再追上來,再加速。
    循環往復的頂多三次,體能再好的人,也能被拉爆。
    可辦法雖好,但他們忽略了一點,那就是秀才的體能,不是他們想加速就能甩開的啊。
    等陳默穿過層層阻礙,臉色都因為沖得太猛,而顯得有些蒼白時,終于追上了李興寬他們。
    雙方單位的尖子踫面,幾人都對視了一眼。
    誰都沒有吭聲。
    可原本勻速前進的幾個摩步尖子,突然變換排頭的人,速度也開始增加。
    企圖先甩開陳默。
    眼瞅著好不容易追上,人家不再甘心跟自己同步,竟然開始提速。
    陳默暗嘆一聲,就很自來熟的並隊,排到幾個摩步兵的後面,跟著他們一起跑。
    要知道,軍營里面所有人的念頭,都是勇爭第一,競賽場上的對手,那就是敵人啊。
    如此絲滑,如此這般不要臉的做法,對于82旅這幾位尖子來說,他們是萬萬沒想到的啊。
    特麼的,我們跟你很熟嘛?你就跑我們隊伍里跟著?
    最不能忍受的是,他們幾個人,還幫秀才擋著風。
    “秀才,你怎麼能跟著我們跑?”李興寬扭頭看了一眼,後面跟了個裝步兵,他感覺渾身都很別扭。
    “大家都這麼熟了,我為什麼不能跟著你們跑?”
    有人擋著風,陳默也終于有了喘口氣的機會,反駁著問道。
    “誰幾把跟你熟啊。”張向坤撇了撇嘴,表情別提多膩歪了。
    “怎麼不熟?”陳默仰頭排著號喊道:“我前面的這個叫李興寬,一連四班的,剛才說話的那個,你叫張向坤,你前面那個叫李孝龍。”
    “我叫陳默,你們管我叫秀才,這還不熟?”
    眾人:
    突然很憋屈,但又不知道說什麼。
    至于知道名字,他們倒沒覺得奇怪,兩個單位的尖子,各連都有名單,有班長告訴秀才很正常。
    更何況,他們中午還去飯堂找秀才了呢。
    “哎,問你們個事。”陳默絲毫不見外的開口道:“你們誰是三連一排,安振濤帶出來的兵?”
    “媽的,我真受不了你了。”李興寬脾氣最爆,直接脫離隊列獨自往前沖。
    他們都是新兵啊,進軍營沒多久呢,一直被灌輸勇爭第一,賽場即戰場,必須狠狠拿下第一之類。
    誰成想,敵人就這樣?
    被氣跑一個,陳默也沒在意,繼續加快腳步跟上隊列,沖著張向坤問道:“老張,誰是三連一排的?”
    “我是,怎麼了?”
    “我也是,听說你盯上我們了?”
    這回不是張向坤回應,而是在陳默右側那一列中,有兩個人相繼吭聲。
    陳默轉頭看了兩人一眼,微微搖頭,後續什麼都沒再說。
    而是趁著隊列還在,快速調整剛才因為沖得太猛而紊亂的呼吸。
    由于他們閑聊耽擱了時間,後方越來越多的摩步兵,裝步兵都追了上來。
    可陳默就跟沒看見似的。
    始終跟著隊列,徒手五千米沒那麼容易跑完,第一肯定要爭,但現在還不是沖刺的時候。
    又往前跑了二百米,這眼看著他們時不時的換排頭人,而秀才一直跟在後面蹭隊,壓根沒打算排頭,呸,也不能讓他排頭。
    反正幾人心里,是越來越不平衡,跑著跑著,剩下的六人轟然散開。
    重新恢復到各自為戰的隊列中。
    冷冽的寒風再次拂面,陳默調整步伐,瞥了一眼剛才三連一排的兩個兵,隨即咬緊牙關再度加速。
    這回,就不是陳默專美于前了。
    跑道上,裝步,摩步從大隊列闖出來的尖子,足足有四五十人,佔據著跑道的一小段。
    這些人奔跑速度幾乎一致,統一昂首挺胸,拼盡了吃奶的力氣往前沖。
    不沖不行啊。
    第一名加五十分,第二名加三十分,淘汰賽只要被拉開名次,後面想追上可就難了。
    但凡對自己體能自信的這幫列兵,統一加入到沖刺隊列中,就看誰能堅持的最久。
    人數越來越多,沖得越來越猛。
    從剛才的五十人,增加到七十人,八十人
    跑道上開始分成兩個極端,一邊是幾乎保持著百米沖刺速度的群體,都想將對手甩在身後。
    一邊是剩下那些中規中矩的列兵,甭管是82旅還是七旅,統一讓開最內環的跑道,留給這些牲口們沖。
    這時候,不管是陳默也好,還是摩步這邊的尖子也好,誰都沒辦法保持在最前面。
    畢竟,有那麼多剛剛從隊列沖出來的生力軍,都想爭第一。
    誰都不甘心落後,他們可沒把握在這時候沖到前面。
    這種速度沖刺最是危險,有些摩步兵耍賴,會三五成群找上認識的人,故意使絆子,絆倒裝步。
    眼瞅著賽場上拼得越來越激烈。
    站在遠處觀看的程東,也沒了一開始的興奮,夾在他手中的香煙,只要塞進嘴里,就是“滋滋”的半根,直接變成煙灰。
    可見他這時候心里有多緊張。
    “你少抽點吧。”霍林山這個老煙民,都被嗆得有些受不住,抬手呼扇了兩下,退後幾步。
    “哎。”
    程東臉色陰郁,不止他,裝甲七旅另外三位連長,也沒好到哪去。
    主要是場上發瘋式沖鋒的人群中,竟然有七成,都是摩步的人,剩三成是他們這邊的。
    並且就這三成,才跑了短短二百米,就有七八個人被摩步那邊的人聯手給陰了。
    不是被絆倒,就是被人猛得推到了一側,導致步伐混亂,直接一頭栽到了地上。
    抬眼望去,衛生員上場照顧的新兵,都是自己這邊的人。
    僅剩的三成,眨眼就銳減一成。
    沒辦法,九十年代末的部隊里面,競賽風氣就是狠厲,前幾年師里搞連隊競賽,觀眾席上因為競賽的事,雙方直接干起來。
    馬扎滿天飛都不是沒有過。
    程東丟掉煙頭,抬手拽掉軍帽搓搓頭皮,他很擔心七旅的成績。
    畢竟,剩下那兩成人當中,連秀才都被擠到了最後,沖在最前面的幾乎都是摩步兵。
    這麼搞下去,他們七旅今年競賽別說拿前幾名了,綜合評分能不能有人進前三十都是問題。
    拿著這成績回去,那特麼魏旅,還不把他們這幾個連長的皮都給扒了啊。
    “哈哈,老程啊。”
    所謂有人憂慮,那就必然有人歡喜。
    比如摩步新訓三連連長胡德干,他臉上那笑容格外滋潤,一張老臉都紅撲撲的,抬手拍拍程東的肩膀。
    “老程啊,這搞競賽真不是你們裝甲步兵的強項,還是回去開車吧,這里的水太深,你們玩不了。”
    “放你娘的屁,你個偷狗的,老子的兵怎麼樣,還不用你說。”
    程東起身叉腰,雙眸橫立,直接破口大罵。
    別看程東平時在二連,除了嗓門大,其他方面看著挺和氣,但別忘了,他可是裝偵的連長啊。
    手上要是沒兩把刷子,能在那種單位混下去?
    手底下一群強兵悍將,連長沒本事可震不住。
    從他到連里的老兵,實際上沒一個善茬,只不過帶新兵,還是政委給的任務,屬實是被壓制了而已。
    他這一句偷狗的喊出來不要緊。
    現場十幾個連長,指導員全都笑了起來。
    這個外號還真有點來歷,以前他們這幫連長剛入伍時,晉省很多地方還活躍著狼群,他們長途拉練時,在野外偶爾會踫到。
    有一次,胡德干跟著連隊拉練,倒是沒遇到老狼,也不知道他從哪掏了一窩狼崽子,抱回來給班里加餐。
    從那開始,偷狗的外號,就被很多人傳開了。
    “你,你罵也沒用。”
    胡德干被整得有些下不來台,他瞅瞅遠處站的老炮,壓低聲音道:“你們裝步兵就是跑步不行,真不行。”
    “滾你媽的蛋吧。”程東做勢就要挽起袖子,胡德干嘿嘿一笑,他連續退後好幾步,沒再吭聲。
    老炮和安振濤的恩怨,胡德干一清二楚。
    而老炮是在程東的裝偵連,安振濤在他胡連長的炮連。
    自己人肯定向著自己人說話啊。
    但胡德干不敢去招惹老炮,這還真不是瞎說,老炮雖說以前在82師呆得時間短,也就三年。
    可那也是猛人一個,現在82旅很多軍官,還都是跟老炮同年兵轉過來的。
    加上以前老炮全步兵師很多記錄,到現在,那些榮譽旗,還在旅榮譽室掛著。
    他敢去老炮面前齜兩下牙,人家甩他兩巴掌,整個82旅都不會替他出頭。
    其中緣由,其實說起來就復雜了。
    當年老炮和安振濤的事,最終甭管是誰簽的字,把老炮調到當時同樣在平城駐軍的坦克七師。
    可留下的這幫人,尤其是那些旅里的干部和營級干部,心里多多少少是覺得虧欠他了。
    當年七師的傳奇啊。
    只因為在火車上性質太惡劣,甭管因為啥原因,動手把五六個人打成那樣,消息從鐵路部門傳回部隊。
    最終沒被裁掉,而是轉單位,已經是不錯的結果了。
    這種人,胡德干一個上尉連長,敢惹嘛?
    借他仨膽,他也不敢啊。
    程東看著偷狗的偃旗息鼓,他也哼哼兩聲,從口袋掏出一根煙,點燃,再度看向賽場。
    而這時。
    賽場上沖刺的人群,已經開始大範圍降低速度。
    陳默依舊排在比較靠後的位置,在他前面至少有五六十人。
    摩步兵訓練出名的狠,還真不是說說而已,就剛才那一陣沖刺,要不是他經常獨自加練,還真扛不住。
    忍著幾乎要炸開的胸膛,“咚咚咚”的心跳。
    陳默連續緩了好幾口氣,才開始逐漸加速。
    剛才不加,一是沒必要拼太狠,距離終點還遠。
    二來,前面都是摩步兵,沖上去很容易被人家陰,跑步的時候,他可不認為自己,能時刻防備左右前後的老陰逼耍賴。
    趁著其他人正沒勁時,陳默發力了。
    他腦海中什麼也沒想,只有四個字:“前進,第一。”
    盡管這時候,他四肢都有些發軟,腳下更如同有千鈞之力墜著,可距離終點只剩一圈了。
    頂多剩一公里多點,他不可能就這麼認輸。
    吹在身上的寒風,有股透骨的涼意,可陳默卻渾身冒汗,連額頭都滲出一股股汗珠。
    他腳步越來越快,耳旁除了呼呼的風聲,別的什麼也听不到了。
    起初跟陳默最先有交集的李興寬,張向坤,看到秀才竟然又追了上來,幾人也慌了神。
    有人想使絆子,可這時候,一個個都累得邁一步都需要很大力氣,沒人敢停下。
    最後五百米。
    陳默從五十多名沖到了前十名的梯隊中。
    程東煙也不抽了,朝前邁了幾步,瞪著眼珠子盯著秀才的身影。
    老炮也沒平時那麼淡定了,同樣緊盯著賽場。
    二連,八班,有不少人比陳默落後了一圈,看著他從身旁跑過,雖疲憊,但一步步跑得還挺堅定。
    楊大力擦擦額頭的汗水,抬手摁住胸膛,強忍著痛感,聲音沙啞的喊道:“班副,加油,拿第一。”
    聲音很快如同燎原之火,二連這邊有不少人跟著一起喊。
    “秀才,加油,你要拿第一啊。”
    “加油,秀才。”
    呼喊的聲音都很低,甚至都傳不出多遠,但一個個眼神炙熱,他們太累了,跟著隊列跑,競賽時快時慢,很多人能堅持到現在已經不易。
    原本想使壞的摩步兵,瞧見這架勢,立刻絕了心思。
    400米,300米。
    陳默距離終點越來越近,而他前面的人也越來越少,最後只剩李興寬,張向坤,以及三連一排的那兩人。
    200米,150米。
    程東攥緊拳頭,默念著第一場淘汰賽能拿前五也行,總比前三十連一個都進不去的強。
    100米。
    到了這個距離,其實不出意外的話,最終的成績已經可以看到了。
    秀才就是第五,而且前十里面,只有一個七旅的人。
    觀看的很多連長,有人松了口氣,有人微微搖頭,這個結果既在預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就在所有人都認為名次將要定格時。
    原本腦袋都有些昏沉的陳默,雙眸突然變得明亮。
    用力提速,“撲通”一聲,身體沒有維持住平穩,摔倒在地上。
    但他快速雙手摁地,雙腿顫抖著起身。
    加速,再加速。
    老領導那和藹可親的面容,在他腦海閃過,父母殷切期盼的目光,仿佛就在眼前。
    他不是新兵蛋子,同樣也不是啥經歷都沒有的半大青年,陳默有自己的執念。
    這就是人類奇妙的地方,當你精神意志力足夠的時候,你往往能發揮出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潛力。
    誰也說不上來,秀才究竟是從哪,又迸發出一股力氣。
    速度越來越快,第四名,第三名,第二名。
    他在跑,原本站遠處觀看的老炮也在跑,因為他已經看出來,這會陳默的狀態不太對。
    這要是到了終點,沒人扶一下,估計會直接癱倒。
    第一名。
    當終點的彩帶,被撞開的一剎那,陳默已經甩開第二名足足十幾米。
    老炮也及時出現在終點,一把扶住了癱倒的陳默。
    “多長時間?”
    “15分23秒。”終點負責記錄的老兵,臉色木然的回應道。
    老炮點點頭,取下脖子里掛的水壺,扶起陳默坐到一旁休息。
    誰也不知道此刻老炮是什麼心情。
    但遠處的程東,卻支稜起來了,他一改剛才的頹然。
    抬手“嚓”的一聲劃著火柴,吸了一大口煙。
    走到人家胡德干身前,“噗”的一聲吐人家一臉煙霧。
    緊接著,噘嘴吹著口哨。
    “噓噓,噓,嘿,偷狗的。”
    “你們摩步兵不行,還是回去再練練吧,真是差遠了。”
    至少在這一刻,因為陳默得了第一。
    揚眉吐氣的快感,在程東身上表現得淋灕盡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