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君,金國內部的情形如今到底如何了?”
面對如此單刀直入的詢問,劉淮卻是沉默了片刻方才說道︰“十日之前接到的消息,完顏亮攔住了中路軍,單騎進入合扎猛安大營,與太子完顏光英匯合之後,以六千合扎猛安為根基,想要重新整編中路軍。”
“然而這十幾萬兵馬卻發生了嘩變,甚至一度在某些萬戶的帶領下,試圖圍攻合扎猛安。”
“不過一方面僕散忠義與劉萼還是忠于完顏亮的,另一方面則是合扎猛安戰力超群,尋常金軍難以抗衡,所以最終應該有些許分裂,但出走的不多。”
“完顏亮在汴梁收攏兵馬,大約還是能得了十二萬人的。”
“這些都只是消息罷了,現在實在是太亂了,一時間也分不清哪些消息是真的,哪些又是假的。”
梁肅低頭思量了片刻,方才說道︰“完顏亮雖然收攏了十二萬人,卻不一定還能繼續穩妥下去。”
“哦?此話怎講?”
“因為軍中有劉萼。”梁肅正色說道︰“劉萼是幽燕豪族,是這一代幽燕漢人的領頭人,他肯定要帶著漢兒軍回到幽燕,最起碼要兩不相幫的。”
“如果完顏亮或者完顏雍二人誰能見識早,火速遷都到幽州,那麼還可以控制住這好幾萬漢兒軍,若是時間再長久一些,沒準劉萼都會起些別樣的心思。”
劉淮點頭笑道︰“這倒是與李通李參謀的說法有些類似了。”
梁肅微微一愣,隨後也笑了︰“能與李相公一般,也算是榮幸了。”
梁肅此時方才想起來,李通也不是什麼善茬,他的謀主位置似乎並不太穩當,還得拿出一些真本事來給劉淮看一看。
“大郎君,李相公說與大郎君的也就是這些了。然而我還可以斷定一事。”梁肅面容也變得自信起來︰“幽燕雖然可能會有波折,但到了最後,一定是會歸順完顏雍的。”
“這不會因為劉萼的好惡而轉移,而是因為一個人……”
話聲未落,劉淮就直接說出了那個名字︰“完顏轂英。”
這下子梁肅是真的驚訝了。
梁肅的老師石皋是真的跟著完顏 母廝混過的,對于金國內部的彎彎道道以及許多隱秘門清,但李通卻是漢人相公,他可能會知道女真人內部的派系糾紛,卻絕對不會知道的這麼詳細。
而劉淮卻是露出了一抹高深莫測的笑容。
得益于前世讀過的許多高端網文,劉淮對于金國前期政治雖然能說很熟,但東路軍與西路軍,完顏粘罕與完顏吳乞買之間的斗爭還是比較了解的。
完顏轂英是完顏銀術可的大兒子,紇石烈良弼是完顏希尹的愛徒,完顏謀衍是完顏婁室的二兒子。
代表著西路軍軍事政治力量的三分之二已經投靠了完顏雍,身在幽燕的完顏轂英倒過去也只是時間問題。
當然,完顏轂英最重要的身份還不是那個中都留守,西北面都統,而是久鎮晉地所帶來的巨大威望。從完顏銀術可開始,西路軍以及後續政治團體已經在晉地經營了數十年,他是真的有威望壓服晉地的。
晉地加上遼東,直接就能將幽燕包進去,劉萼即便有天大本事,也不可能有什麼反抗之力。
“大郎君洞若觀火,堪稱奇才。”梁肅還以為劉淮有別的信息渠道,不由得連連感嘆︰“然而若單單是幽燕之地也就罷了,完顏亮是絕對不會讓出晉地的,否則完顏雍就可以渡黃河來攻擊河洛,到時候完顏亮腹背受敵,只能敗亡了。”
梁肅侃侃而談︰“若我是完顏亮,絕對不敢在數面開戰,也因此,必須派遣使臣,向宋國求和,同時召回徒單貞等大軍,以應對完顏雍。”
劉淮終于來了興趣︰“那以梁先生之見,咱們應該去截殺金國與宋國議和的使節嗎?”
梁肅則是轉移了話題︰“大郎君,我听聞你將完顏雍派出的使節捉了是嗎?”
劉淮笑了一聲︰“正是,那廝喚作高忠建,似乎還是什麼高官,在渡淮河到渦口的時候,被我軍大將直接在河上擒拿,此時已經被押到了沂州,明日就會被明正典刑。怎麼,莫非梁先生與他有舊?想要我饒他一命?”
梁肅搖頭︰“非也,完顏雍與完顏亮是不一樣的,完顏亮夾在數方之間,如果不能與宋國議和,就不會挑起大戰全力爭奪晉地;而完顏雍若是能與宋國議和,則會休養生息,以穩妥為主,畢竟大勢是在他的那一方。”
劉淮點頭,若有所思的說道︰“既然如此,那就全力阻擋完顏雍,而要推動完顏亮與宋國的議和?”
“正是如此。”梁肅沉聲說道︰“若是可能,我甚至想要建議大郎君與完顏亮相約不戰,以此來讓完顏亮與完顏雍盡快開戰。”
劉淮點頭復又搖頭︰“梁先生,我絕對不會與金賊議和,哪怕只是粗略的口頭協議也不成。山東義軍來源過于龐雜,若是議和,有了妥協,說不得就會從內部被瓦解。”
“抗金乃是山東義軍的根基,萬萬不可動搖。”
梁肅連忙稱是,頓了頓方才繼續說道︰“那我猜測大郎君的謀劃應該是等待時機,奪取徐州一線,從而背靠宋國,以憑借大河南北運兵,來進行北伐。而這個時機應該會很快出現。”
劉淮點頭︰“若推算不差,應該是徒單貞被拿捏住,這三萬精兵無論要歸哪一方,都要撤走,到時候就是咱們的機會了。”
梁肅感嘆與聰明人說話就是舒服,隨後正色說道︰“但其中風險也不可避免,比如宋國來爭搶地盤;比如有一個有擔當的去統合這三萬戶,先來打山東;再比如完顏亮與完顏雍真的能夠相忍為國,先對付外敵。那麼徐州也不是那麼好拿的。
總的來說,經過這幾年大戰,靖難大軍與忠義大軍都太疲憊了,未來兩年無法集結主力,只能有數千兵馬機動,正是咱們最虛弱的時候,誰都有可能咬一口,還得用四兩撥千斤之法。”
說道這里,梁肅看向了劉淮,欲言又止。
劉淮見到對方這番表情變化,溫言說道︰“梁先生但說無妨。”
梁肅深吸一口氣︰“雖然接下來的言語有挑撥離間之嫌,但我有一言不吐不快,接下來兩年,大郎君最應該防備的,卻並不是金國宋國,而是耿京耿節度。”
此言一出,一直在旁邊作鵪鶉的梁球也哆嗦了一下,屁股向一旁挪了挪。
在此時就說這種話是不是過于交淺言深了一些。
劉淮倒是沒有什麼反應,只是沉聲說道︰“莫非我沒有回來之時,梁先生發現了些端倪?”
面對如此詢問,剛剛還十分自信的梁肅卻沉默起來,仿佛再次陷入了遲疑之中,不過片刻之後就沉聲說道︰“我們弟兄二人來的時候,路過了東平府,我們二人也只是走馬觀花……耿節度那里,似乎過于注重軍事,而不注重民事,有些不妥當。”
“大郎君,養兵就是為了作戰的,如今耿節度又往哪里打呢?要麼是徐州的、要麼是汴梁、要麼是大名府,可這三方都有金國的重兵把守,哪里是那麼簡單就能攻下的?他們還是有可能來攻沂州與益都府的。”
劉淮想了想,突兀笑道︰“依照梁先生的意思,我等與天平軍終于從同舟共濟到了同床異夢,馬上就要同室操戈了嗎?”
梁肅也笑了︰“大郎君這番話說的倒是精闢,可這畢竟只是我的一家之言,做不得準。沒準也是耿節度沒有多想,只知道屯兵呢?”
劉淮也只能搖頭苦笑︰“如今這番局面,只能看辛五郎回去之後,再勸一勸耿節度吧。”
農民起義軍很難成事就是這個原因了,他們政治眼光幾乎沒有,建設根據地的能力也十分差勁,此時耿京還知道讓百姓多種地,只是多養了一些兵馬已經不錯了。
將農民起義軍發展成流民軍,走一路搶一路的歷史上太多了。
劉淮起身說道︰“梁先生可謂高屋建瓴,來當我的謀主屬實是屈才了。”
梁肅同樣起身,拱手說道︰“大郎君如今天下矚目,我為大郎君的私人,可謂前途遠大,哪里有屈才一說?”
劉淮點頭︰“那麼梁先生,你以後就是我的軍師將軍了。”
梁肅微微一愣,隨後也笑著點頭。
老劉家用諸葛亮曾經的職位來勉勵自己,也算是恰如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