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城花時

63.雖千萬人

類別︰ 作者︰巫羽 本章︰63.雖千萬人

    本不想設置防盜, 無奈為之。防盜時間過後,就能看正常內容  他們回豐里,是為拿一件陶甑和一個汲水的陶瓶, 還有幾個碗盤。當初離開豐里走得很匆忙,母子倆能帶上的東西實在有限。這趟回來, 想將家里剩下的物品, 帶去竹里。

    這些物品, 都是阿言購置,屬于他們的東西, 取走也是應當。

    犬子母子沒有什麼財物, 家中最貴的東西, 也就一頭羊和一只煮飯的鐵鍋。

    窮人家,不浪費東西,已有現成的便去取來用, 重新添置還得花錢。

    朝里中走去, 屋舍十數間,居民認得這對母子,在門口觀看,有的人上前打招呼,有的人不理不睬。

    犬子自顧離去,前往舅家, 那是一處尋常可見的民宅, 有個大院。

    還沒靠近大院, 從院中走出一人, 正是表兄董粟。

    “呦犬子呀,過不下去又回來了?”

    董粟年十七,吃得肥壯,犬子個頭只到他肩膀,和董粟站在一起,顯得瘦小。

    “阿母,快來看誰回來了。”

    董粟自己嘲諷還不夠,將在院中曬谷子的母親阿禾喊來。

    阿禾拿著一把短柄笤帚,正在竹席上掃谷物,听得大兒子的話,抬頭一看是犬子,頓時怒氣沖沖奔到門口,手中的笤帚都忘記放下。

    “還有臉回來啊?沒爹教養的東西,走前說得多豪氣,怎麼還回來?”

    這婦人長得黑壯似熊,雙手叉腰,眉頭上揚,兩片薄嘴唇抖動罵著話語。

    “讓開。”

    犬子不怕他們這對重量級的母子,要論起打架來,他未必會打輸董粟。

    “自己做得,別人還說不得了?別又想來賴在我家里,去豐湖找你仲父。”

    阿禾還在那邊喋喋不休,犬子听得心煩,把門旁一根晾衣的竹竿抽出,怒喝︰“是誰不要臉貪了大父給我阿母的錢,還把我們趕出去!”

    “哎呀,蒼天啊,他要打我呢!”

    阿禾見門口早來了四五個圍觀的鄰里,連忙捶胸大叫。

    “犬子,放下。”

    阿言步入院子,言語沒有情緒起伏,她冷眼看著這位嫂子。

    相處這麼多年,她還不知道這惡婆娘的伎倆。

    犬子將竹竿放下,卻不想表兄已從廚房拿出把 面棍,他袖子高卷,給他母親助陣說︰“要打是吧,我今日就代替我爹好好教訓你。”

    犬子瞅著表兄那滾圓的肚子,冷冷說︰“你打我試試,看我不射爛你肚腸。”

    里中誰不知道,犬子是神弓手,這野小子跟了豐湖的王瘸子學得一手絕技。

    “我和犬子來拿碗盤,拿了就回去。”

    阿言曉得外頭一堆看熱鬧的人,董粟不敢打她家犬子,她也無心和這家人再有瓜葛。

    “喝,還想來拿碗盤,你們還能有什麼放我這里,這院子里什麼東西不是我家的。”

    阿禾悍婦般叫嚷。先前犬子母子住的房間,此時已堆滿柴草。恐怕自犬子母子離去當日,就把他們木榻拆了,東西搬光,以防止他們回來。

    “你……”

    犬子氣得伸手往腰間一挎,撈了個空,這才意識到他木弓早折壞,沒帶在身上。

    當初就不該射鵝,而應該照這惡毒婆娘腿上來一箭。

    “我屋中那件陶甑,還在嗎?”

    阿言看向董粟,董粟年幼時由她照顧,她也不指望這佷子能念點舊情,稍微有點公道心便好。

    “這個?”

    董粟手指著地上喂雞鴨的一件大陶器,這是一件三足彩繪的大陶甑,完好無損。

    誰家會拿這麼好的陶器去喂雞鴨,就是故意的。

    “阿母,我們回去。”

    犬子拉阿言的衣袖,阿言先是搖了搖頭,又將這院子打量,她目光冰冷。

    “走吧。”

    阿言牽住犬子的手,兩人轉身出院門。

    兩人還沒走遠,便听董粟和阿禾說︰“呵,這就走了。”阿禾不屑說︰“不走還賴我們這?沒看到那小子穿身好衣物,誰知是投奔哪個相好。”

    听著身後污蔑的話語,犬子彎身撿石子,阿言攔阻,嘆息說︰“你要長志氣,往後再不必過來。”

    犬子抬起頭,他氣得眼角通紅,把手中的石子捏緊。

    母子倆如來時那般,原路離開,只是這趟,路上有人打招呼,阿言也不再理會了。

    兩人並肩行走在田堤上,听得身後有個聲音,焦急喊著︰“阿言”。

    阿言回頭,看到一位農婦朝他們奔來,這農婦阿言認識,是鄰居大黃的妻子,喚阿雲。

    “你們母子走得真快,唉,累死我了。”

    阿雲嬌小,穿著身皺巴巴的破衣服。

    “阿雲,有什麼事嗎?”

    “阿言,你姑母前些日才來我們里落,她找你呢。還問我,你去哪了。我說我也不知曉,她找得急。她讓我看到你要跟你說,讓你去找她咧。”

    阿言的姑母嫁到壺鄉,距豐里有一段不短的路程。姑母家富有,董父在世時,她還常來豐里,待阿言很好,雖然也總是勸她再嫁。

    姑母為何找她,阿言心里有數,這人世里,也只有這麼位親戚,怕她和犬子餓死。

    阿言和阿雲寒暄一番,辭別離開。

    母子徒步行走,走著走著,犬子覺得路不對,問阿言︰“阿母,我們這是要上哪去?”阿言說︰“去你姑姥家。”

    姑母年邁,往年來豐里,總是要和阿言說說話,她三番五次想將阿言嫁掉,幫阿言物色夫婿。無奈這佷女倔強不肯,她老人家也只能無可奈何。

    壺鄉路遠,無馬無車,只靠步行。母子倆走走停停,午時靠在路旁樹蔭下歇息。得虧帶了豆餅,母子分食。

    走至壺鄉姑母家已是午後,遠遠便見著一棟大宅院,犬子以往來過,認識這里。

    阿言牽著犬子上門,姑母家的僕人認識她,將他們引上堂。

    僕人進屋稟報,不會一位瘦小的老婦人跌跌撞撞走出來,見到阿言和犬子,連忙將兩人攬入懷。

    “阿言啊,你們這是搬到哪去了?”

    “阿章太不像話,就听那惡婆娘的指使,真沒良心!”

    老婦人邊說邊哭。阿言默然垂淚,並不言語,她從未說兄長一句不是。

    “姑母,我和犬子搬到竹里,有一個多月了。”

    阿言揩去眼角淚水,和姑母述說。

    老婦人執住阿言的手,不住的點頭,她這些時日,沒少擔心這對母子。

    “你們怎麼往竹里去,搬來姑母這邊住,吃用住都有。”

    老婦人家大業大,是殷富的人家,怎會沒有一間房給他們母子住。

    “竹里那邊有房子,也種了田,犬子能干,捕魚采菇子,我再織些布,沒挨餓。”

    阿言並不想前來依附姑母,所以才去了竹里。姑母自然是和她親昵,然而她不想給姑母添麻煩,也不願再依附他人而生活。

    “犬子,你站起來,給姑姥看看。”

    犬子站起身,身姿挺拔,不卑不亢。

    “這孩子,像極了那人。”

    老婦人拍了拍犬子的肩膀,頗為感慨。

    “你為這孩子,任由姑母幫你談了多少婚事,都不肯再嫁。”

    阿言听著只是苦笑,她去嫁人,那犬子怎麼辦。

    “要是找個人嫁了,也不用吃這麼多苦,遭阿章那惡婆娘這般欺凌。”

    老婦人對阿禾深惡痛疾,在老婦人看來,阿章懦弱,一切都是阿禾在攛掇。

    “姑母,犬子也快長大了,這麼些年都過來了,不差這三年五載。”

    阿言就指望犬子長大後能養家,母子不用再受人欺負。

    “阿毅一去就不知道回來看看妻兒,也不知道是不是回他家鄉去了。阿言,待犬子長大,得讓犬子去司州尋一尋。”

    劉爹名叫劉益昌,是司州人。

    “這兵荒馬亂,道路不通,要是在以前,壺鄉也有人往司州游學,早該有個消息。”

    “怕是當年,就給流寇打死了。”

    阿言說這句時,沒有情感起伏,這麼多年了,她早就想通。

    “哎哎,那時是真亂,到處殺人,後來錦官城逃了多少人往鄉下來住,這兩年倒是平和了。”

    老婦人雖年邁,記憶力衰退,可也還記得當年兵亂的情景。

    犬子站在一旁听母親和姑姥聊天,他還是第一次听說自己的父親是司州人。司州在哪里,犬子不清楚,似乎很遠很遠。

    這日在姑母家,阿言和犬子沒有多做停留。辭別時,姑母送他們數斗米豆,此外還有一只小豬和錢三百。

    阿言一再謝絕,姑母說我總不能眼睜睜看你們母子挨餓。往後有什麼困難,遣犬子過來,不要客氣。

    離開姑母家,天近黃昏,姑母讓僕人架牛車將犬子母子送回竹里。

    路上,犬子坐在牛車里,背靠裝米糧的袋子,望著天際的晚霞,晚風吹拂他的衣發。他懷里抱著一只小豬,小豬“哼哼”叫了一路。

    “兄長。”

    阿平偷偷拽莊揚衣袖,他怯怯地躲在莊揚身後。

    “沒事,你進屋去。”

    莊揚擱下掃帚、畚箕,整理衣袍,迎上前去。

    長兄不在家,也沒有其他人可以依靠,莊家這院子數口人,都是老弱,十五歲的莊揚,需要打點一切。

    往年春時,鮮少見官吏前來收賦,唯有一年西南夷叛亂,臨邛縣令在春時收籍賦。今年如此反常,難道又有戰事?

    對莊家而言,他們家交得起籍賦,每年總是如數交付,哪怕這些籍賦一年比一年多。

    莊揚在院中接見收賦的官吏,他禮貌待人,詢問官吏為何春時便來收取。官吏見莊揚文雅謙和,告知今年不只在春時收取,且不論成年與否,男孩十三歲以上便需收取一百五十錢。

    “即未成年,尚且需要父母養育,如何還收取他們的籍賦?”

    莊揚听得驚愕,如此算來,他家就得多交不少錢。

    “誰家都一樣,我看你家也不是交不起。”

    官吏說得冷漠,這一路收賦過來,多少人家哭泣、哀求,他見慣不慣,無動于衷。

    “昔年黃盛管治益州,從幼子和老人身上收籍賦,多少人家付不出錢,流離失所,就是到今日,竹里許多農田仍是廢棄。”

    莊揚家是付得起,然而這般下去不是辦法,早晚又要發生動亂,民生本來就艱苦,還增加如此沉重的賦稅。

    “你是位讀書人,有些話說著可要當心。”

    官吏冷語,他目光在莊揚身上掃視。他是看莊揚人物不凡,才和他平和交談。當年的郡守黃盛貪婪暴虐,遭部下誅殺,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

    “我知縣令仁愛,必不會怪罪。我深懷擔慮,百姓若是因此而荒廢農耕,逃入深山,聚群為盜,又將不得安寧。”

    莊揚躬身行禮,他言語誠懇,發自肺腑。至于他夸縣令仁愛,純粹是客套話。

    “縣令愛才,不知這位小郎可有意出仕?”

    官吏看著莊揚,越發賞識。臨邛讀書人少,人才稀罕。

    “多謝,我父亡母病,弟妹皆年幼,無法致仕。”

    莊揚深躬謝絕,他拿捏著一個度,不去冒犯,也不讓對方為難。

    “罷了。”

    官吏知曉這家人富有,恐怕不在乎出仕的官俸,再看莊揚年少,還未成年,也還不合適出仕。

    “莊秉家,五口人,另有奴僕四人總計.......”

    官吏報出錢數,在木板上涂上一行數字,並將莊家二字打了個圈。

    “好。”

    莊揚不再多語,回屋找母親取錢。莊母怕官吏和兵甲,躲在屋中不敢出聲,並把莊蘭和阿平摟在身邊。莊揚安撫母親說︰“阿母,不必怕,是來收賦。”

    莊母這才放開兩個孩子,拿鑰匙給莊揚,叮囑︰“揚兒,你不要和他們理論,早些送他們走。”莊揚點頭應諾。

    取錢出去交付,將官吏和士兵送走。莊揚沒有急著進屋,他看到官兵指點對岸犬子家,果然朝木橋走去。

    犬子家能否繳得起三百錢?他家似乎有富戶的親戚。對貧困百姓而言,在春時莊稼尚未收獲,便來收取籍賦,且連孩子也要收取,這是非常沉重的賦稅。

    莊揚佇立在院中觀看,官兵抵達時,犬子母子已從屋中出來,劉母和官吏交談,似乎在懇求,官吏顯得不耐煩,士兵則推搡劉母。莊揚看到,快步走出院子,朝對岸趕去。莊揚還沒靠近木橋,就見犬子突然暴起,揮舞著什麼東西,做出驅趕的動作。那些士兵豈會怕他這麼個孩子,毫不留情將犬子打翻在地,劉母伏在犬子身上哀求著。

    這番聲響,早引得河對岸的人注意,莊家院子的僕人出來探看,莊蘭追上莊揚,喊他兄長,莊揚沒有留步。抬步要上前,又听得莊母焦慮喚他揚兒。莊揚駐足,回頭對跟在身邊的莊蘭說︰“你回去陪阿母,帶阿母回屋,我去去就來。”

    或許因為自家便是幼子寡母,由此見不得犬子他們受苦。然而莊揚性子,即使是不相識的人,見人承受苦難,他也會幫助。

    莊揚奔向木橋,遠遠便听到士兵的咒罵聲和劉母的哭聲,犬子躺在地上,痛苦地咳嗽著,半邊臉糊著泥土和血液。

    莊揚趕到屋前,將躺地的犬子扶起,犬子半邊臉淌著血,模樣淒慘。

    “不就差你們五十錢,寬容我兩日。”

    劉母跪地抱住犬子,聲淚俱下。

    “我孩兒縱有冒犯的地方,也不該這麼打他,你們誰人沒有孩子?摸摸良心。”

    劉母哭得心碎,雙手捧住犬子的臉,犬子鼻血不停流淌著,一張嘴,就是一口的血。

    兩位士兵絲毫沒有愧疚心,在旁罵罵咧咧,一位士兵下巴明顯有一處咬傷。

    “鄰家子缺乏管教,眾位不必為他氣惱,我這邊有五十錢,他家欠的,這邊補上。”

    莊揚取出五十錢,遞給官吏。

    “這天底下哪有不交賦的道理,若不是看他小,早一繩子捆了,押去縣牢。”

    官吏收下五十錢,氣哼哼說著。完成這戶的收賦任務,官吏這才喚上士兵,一並走了。

    犬子拼命咳嗽,將口中的血咳到衣襟上,他被打得淒慘,卻又有股倔性子,不屈不服,想抗爭。劉母將犬子攔抱,犬子臉上的血涂染她衣衫。

    “鄉僻之子,粗蠻無禮,勿見怪。”

    莊揚將官吏送往木橋,兩位士兵還想回顧,莊揚莊重攔在木橋正中,行禮恭送。目送他們離去,莊揚回頭,看向犬子。犬子抬著頭,臉上有一道淚水流過沾染血跡的臉龐,他的臉龐還略帶著稚氣,他的哭容帶著幾分委屈和憤慨。莊揚取出自己的手帕,遞到犬子臉龐,想為他擦拭血淚。手帕還未踫觸到犬子臉頰,卻不想犬子瞬間倒下。

    “犬子!”

    莊揚慌亂的將他抱住,犬子躺在莊揚懷里,意識已有些不清楚,低喃著︰“疼……”

    “孩兒,你別睡著,別睡。”

    劉母言語惶恐,用力搖晃犬子的肩膀。

    “莫慌,先送他進屋。”

    莊揚其實心里慌亂極了,他未做思索,將犬子背起,顧不得犬子臉上的血糊在他背部。十五歲的莊揚,背負十三歲的犬子,並不輕松。犬子乖乖地趴在莊揚並不寬厚的背上,他意識模糊,但知道是莊揚在背他,他聞到莊揚身上的艾草香氣。這樣一份香味,令人心安。

    “兄長……”

    犬子在背上呢喃,他像莊蘭阿平或者阿離那般喚著這兩字,仿佛他也被人庇護著。

    “嗯。”莊揚輕聲應道。

    此時,莊蘭和阿平都已跑出院子,朝他們趕來。

    “阿平,你去喚易叟,讓他將馬車駕來。”

    听得指使,阿平趕緊往回跑,去院中找易叟。

    “犬子兄。”

    莊蘭看見犬子一臉血趴在兄長背上,膽大的她愣是嚇得眼眶發紅。

    劉母護在犬子身旁,她不再哭泣,而顯得異常的冷靜,只是臉色蒼白如雪。

    “犬子兄,你沒事吧?”

    莊蘭摸犬子的手指,犬子虛弱得連手指都不願動彈下。

    “兄長,犬子兄怎麼了?”

    莊蘭聲音哽咽。

    “莫哭,兄長幫他請個醫師,會好起來。”

    莊揚言語安撫。

    在劉母幫助下,莊揚將犬子安放在榻上,犬子卷曲著身子,滿頭冷汗,難受地閉上眼楮。劉母問他哪里難受,他也只是痛苦擺手。很快,犬子便陷入暈厥,莊揚將犬子的手緊緊執住。劉母喚叫犬子,失聲痛哭。

    “他脈搏還在,勿惶恐,劉母且冷靜,犬子他可是撞著了頭?”

    莊揚大聲詢問。劉母抬起頭,思憶適才那混亂的場景,她用力點了點頭。

    不會,易叟將馬車駕出,阿易跑來通知,莊揚吩咐說︰

    “易叟,趕往縣城袁醫家,告知有人斗毆傷及頭,人已昏厥,讓他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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