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面之後，三人分賓主落座。
李主任說話待人都相當熱情，寧衛東卻看出這個人並不好打交道。
看著好像圓滑世故，其實內里是個老頑固。
寧衛東更明白，為什麼明知道趙立春是從京城下來的，李主任還是這樣硬鋼。
本來寧衛東這次來，跟對方見面是想看看，還有沒有談的機會。
現在一看，心里這個念頭已經打消了一半。
不過來都來了，有些該說的依然得說︰“李主任，我看咱們縣里的經濟發展的不錯啊！”
李主任一愣，擺擺手道︰“窮鄉僻壤的，可談不上發展經濟。”
寧衛東道︰“您太謙虛了，昨天來的路上，我經過一個村子……”說到這好像忘記了，看向趙立春，又一拍膝蓋︰“叫下泊口村，我看那里相當繁榮，還有不少市面上都罕見的洋貨。”
提起這個，李主任的臉色一僵，眼眸中閃過一抹陰霾。
寧衛東笑呵呵道︰“我順路過去瞧瞧，真是嘆為觀止啊！就連東洋最新的彩色電視機都有，嘖嘖嘖~”
李主任繃著臉沒接茬兒，只雙手捧著茶缸喝水。
寧衛東見狀，不由心中暗笑，看來這李主任還要臉。
寧衛東道︰“大家都是同志，李主任為什麼厚此薄彼呢？”
李主任抬起頭，眼楮里閃過一抹努力，卻被他壓了下去︰“怎麼厚此薄彼，你這話我听不明白。”
寧衛東既然沒抱太大希望，索性說話也不小心翼翼的︰“李主任您這是裝糊涂啊！縣里像下泊口村這種搞走s的村子不是一兩個吧~您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怎麼我們一來，就卡死了？”
說到這里，寧衛東又看一眼趙立春︰“來之前，我特地問我岳父，跟您是不是有什麼嫌隙。”
李主任一皺眉。
寧衛東不等他分說，搶著道︰“我岳父很篤定，說絕對沒有。我說，那就怪了，咱家跟李主任沒有嫌隙……這次只有我跟黎援朝合伙，您李主任不沖我們，那定是沖黎家嘍~”
李主任黝黑臉都脹的發紅，一拍沙發扶手，發出砰一聲。
寧衛東應聲停止，卻是似笑非笑。
這李主任惡心他，他也不吝嗇惡心回去。
誰都知道，李主任一個縣級領導，自是不可能沖著黎家去的。
但有些事也怕空穴來風，有些話真要傳出去，就解釋不清了。
更何況李主任根本沒有渠道去解釋。
這個時候，趙立春才笑呵呵道︰“衛東，不要跟李主任開玩笑。”
寧衛東哈哈一笑︰“李主任，您別見怪，我這個人就這樣，嘴沒什麼把門的。”
李主任的嘴角抽了抽。
寧衛東旋又正色道︰“其實我一直鬧不明白，您為什麼對我們到南平縣建廠這麼抵觸？”
提起這個，李主任沉著臉，從兜里拿出一包煙，抽出來一根想放嘴里，卻頓了一下，叫了聲“小趙”，丟給趙立春。
轉又給了寧衛東一支，這才給自己點上，狠狠抽了一口。
寧衛東接過來，有些意外李主任抽的竟然是大前門。
漢東這邊這煙應該不大好買，而且對于縣葛委的主任，也有點不上檔次。
不過寧衛東也沒嫌棄，拿出打火機先給趙立春點上。
這時李主任則深深吸了一口，嘴里吐出一口煙，把臉都罩住，顯得愈發陰沉。
“他n的，都是亂彈琴！”李主任忽然罵了一聲︰“明目張膽的搞走s，這能長久？上面現在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是因為情況特殊。等將來，上邊收緊了怎麼辦？老百姓嘗到甜頭了，還能回得去嗎？”
說到這里，李主任真情流露，痛心疾首︰“等過幾年，還不知道多少家破人亡的。”
寧衛東詫異，沒想到李主任有這方面的考慮。
他之前低估了這位縣葛委的主任，李主任的頭腦很清醒，而且看的很遠。
寧衛東道︰“李主任，你反對走s？”
李主任的臉籠罩在煙幕下，向上挑了挑眉︰“要不你以為呢？”
寧衛東道︰“那……”
李主任閃過無奈︰“你覺著我能攔得住？”
寧衛東皺眉道︰“這麼說，合著我們是軟柿子唄~”
李主任輕哼了一聲。
寧衛東“嘖”了一聲，情況跟他原先設想的不太一樣，似乎這個李主任可以爭取一下。
至少明面上，李主任跟那些搞走s的並不是一條心。
寧衛東好整以暇道︰“李主任，我想我們之間可能有些誤會。您對走s猖獗的擔心我可以理解，但這不是您攔著，不讓我們建廠子的理由啊！”
李主任道︰“你跟他們有什麼區別嗎？還不是看中了走s的利潤，撲上來，賺快錢。說什麼建廠，不過是幌子，你以為我看不出來？”
說到這，李主任把抽了大半的煙摔在地上，沉聲道︰“甚至你比他們造成的危害更大！”
寧衛東一愣，不明白這是什麼邏輯。
趙立春也一頭霧水。
李主任道︰“說什麼建廠，不過是給走s打掩護，你那個所謂的廠子不過是個殼子。如果我沒猜錯，等上邊正策一變，你們就得卷鋪蓋走人。”
寧衛東皺眉，心里恍然大悟，難怪李主任對他這麼抵觸。
李主任看向趙立春，繼續道︰“我看了小趙給我的計劃書，做的倒是挺好，寫的都是屁話。上面說第一期就要招兩千名工人，後續用三年時間，擴充到一萬人。”
寧衛東反問︰“這有什麼不對？難道我們建廠創造就業還錯了？”
李主任冷哼道︰“就業？什麼狗屁就業，你們能干幾年？等你們滾蛋了，那些工人怎麼辦？那是好幾千人啊！歡天喜地從農民變成工人，還沒兩三年，廠子就黃了，你讓他們怎麼辦？再回生產隊種地掙工分兒？”
寧衛東沉默下來，他明白李主任的擔心。
真要一語成讖，這些失業工人絕對是個大麻煩。
李主任接著道︰“十月份，省里下了文件，馬上要搞包產到戶。你把這些人招到工廠，等落實包產到戶，可沒他們的地。”
寧衛東心中一凜，這句話才真正說到點子上。
原來李主任擔心的是這個。
一旦落實包產到戶，這幾千人沒有包到土地，以後工廠黃了就算再想回去種地也不可能了。
那才是真正的天坑。
幾千個壯勞力，幾千個家庭。
真要沒了著落，鬧到縣里肯定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