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陳家破產的時候,陳述並不覺得這個事情有多麼重要,他還保留著一股天真——
沒錢也沒關系的。
只要他們一家三口都好好的就可以了。
他可以少買一點鞋子衣服,不要炫酷的跑車,也不要私人飛機,甚至是他可以搬到六人間的宿舍里去住。
但是他沒想到,隨著陳家的覆滅,陳彥國的跳樓,他連這些小小的期望都沒能達到。
或許。
這才是從天堂直接墜落到地獄。
一開始的時候。
他把家里的東西都賣掉給陳彥國還債以後,還能靠著變賣自己身上奢侈品度日 ,但是後來陳彥國的醫療賬單一下就拿走了他變賣得來的大部分錢。
他才驟然明白,錢到底有多麼重要。
為了省錢,他買了一箱方便面,也沒買碗,就把熱水往塑料袋里一裝,等差不多泡好了以後,就倒掉大部分的湯水吃面——
他也沒買熱水壺,就蹭著醫院走廊里的熱水。
一直到陳彥國從iCU出來,狀態好轉,接受自己的現狀。
因為他還有宋宛白要照顧。
家里的東西都被查封得差不多了,就連銀行卡都凍結了,連帶著宋宛白的護工都沒有辦法再繼續請下去。
但是好在,陳彥國之前並不吝嗇在宋宛白的醫療賬戶上繳費,如今剩下的錢完全可以支撐起她後續的治療。
陳述和陳彥國商量了一下,最後決定還是讓他去陪著宋宛白。
而他去找工作,維持一家三口生活上的開銷。
說來也好笑。
一個瘸腿的,去照顧另外一個四肢健全的人。
但是沒辦法。
陳述沒辦法了。
這是唯一能讓他們一家三口活下去的機會。
只是從醫院里出來,陳述發現自己好像什麼都不會,什麼都做不了。
他站在奶茶店前,看著上面的招聘。
店員卻以為他是來買奶茶的,
“您好,可以在這里下單哦。”
陳述跑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跑,可能是因為覺得難堪,覺得張不開嘴,脫不下自己曾經富二代的光環。
但是馬上,他又想到了甦晴晚——
甦晴晚也在這樣的奶茶店里打過工。
她從來不覺得不好意思。
甚至在炸雞店工作回來的時候,還會帶回來當天沒有賣完的炸雞。
于是陳述又拐了回去,認真的跟店員說︰
“我是來應聘的。”
“但是我沒有經驗,可以嗎?”
這是他的第一份工作。
四千五一個月,早上十點到下午六點,中間有半個小時的吃飯時間,一個月休息四天。
第一個月實習期間,他們只給三千塊。
三千塊。
曾經連他的一只鞋都買不起。
卻買下了他一個月的時間。
然後他一個月里做了五百多杯暴打檸檬茶——
原來甦晴晚那麼辛苦。
在肌肉酸澀的麻木當中,陳述的腦海里竟然奇妙的冒出了這個念頭。
陳述想要再試試其他的工作,可是他連大學都沒畢業,只能拿著高中生的學歷去應聘,就連高端一點的銷售他都應聘不來。
而低端一點的,底薪只有最低工資兩千塊,第一個月還不算提成。
一個月兩千塊。
他交了房租,剩下的錢根本不夠他們一家三口的。
而現在這份工作,他們節省一點,還是勉強能夠度過一個月。
結束了一天的工作。
陳述從奶茶店里回到自己在城中村的出租屋。
之前他一直不明白為什麼窮人不再努力一點,去學習去投資,結果到現在他才恍然明白過來,原來只是生存下去就已經足夠竭盡全力了。
就在陳述快要麻木的適應現在的生活時。
陳述才明白,什麼叫麻繩專挑細處斷。
他被從出租屋里趕出來了。
中介騙了他。
卷走了他的房租。
而他連去找對方的時間都沒有。
看著自己的東西被胡亂從房間里扔出來,零落一地。
听著真正的房東氣急敗壞罵罵咧咧,恨不得吵醒整棟樓的聲音,陳述偏過頭去看向走廊盡頭的窗戶——
他試圖窺探一些陽光。
可是樓和樓之間的間距實在是太近了。
近得讓人窒息,近得讓陽光都撒不進來。
砰——!
房東將房門緊緊關上。
手里那一大把的鑰匙晃蕩了一下,發出清脆的響聲。
她面無表情的掃了一眼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陳述,冷漠道︰
“你也不要怪我。”
“我也是要吃飯的,那個中介沒給我錢,我房子也不能讓你們白住下去吧?”
“你也理解理解我,大家都不容易。”
“收拾一下趕緊走吧。”
陳述扯了扯唇角,
“我知道了。”
房東很滿意他的識趣,多說了一句︰“其實你要是把這個月的房租補給我的話,我還是可以讓你繼續住下去的。”
“不過價格肯定不是那個中介跟你說的價格了,得多給二百。”
“你要是願意的話,我就把鑰匙給你。”
多給二百?
別說多給了,他就是原本的房租都拿不出來。
“不了。”
陳述搖搖頭,蹲下身體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東西很少很少。
但是卻被扔得到處都是。
陳述突然覺得好累,所以他一時分不清,自己收拾完東西,看到窗外落下來的陽光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準備去看一看。
就看那麼一眼。
“哎——!”
陳述不知道這個聲音是從哪里傳來的。
只是她喚醒了魔怔的自己。
接著就是一頓雞飛狗跳——
隔壁大媽看到他的動作還以為自己是什麼大變態被發現了,不依不饒的追著他要報警。
陳述沒辦法 ,要是真的跟對方進警察局了,明天他就要被開除。
他不能失去這份工作。
所以他跑得很快。
哪怕听見後面有人在叫自己,也仍然沒有停下腳步。
有的時候陳述想。
人倒霉到了一定程度以後,果然會翻盤的——
他竟然遇到了一個‘傻白甜’要帶自己回家。
她說她叫于玲玲。
家里有一棟樓在收租。
可以先讓他住下安頓下來以後,再給她錢。
最最最重要的是,她的價格比那個中介告訴自己的還要便宜。
陳述其實看得出來,于玲玲應該是對自己有好感,她看到自己的那一瞬間,眼楮好像都亮了,唇角的笑意就沒有下去過。
和自己說話的時候也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會不同意。
但是他怎麼會不同意?
于玲玲就像是他的救命稻草一樣。
他像是溺水的人,好不容易在海水里看到了一艘小船,他只想趕緊登上去。
所以他哪怕察覺出來于玲玲對自己有意思,也仍然跟她回了家。
他想,他這一輩子都會記得于玲玲。
于玲玲對他很好,知道他不會做飯,就專門給他送飯。
于玲玲第一次抱著飯盒給他送飯的時候。
陳述只覺得一陣恍惚。
這樣的事情,他也曾經對甦晴晚做過。
只是現在,他好像變成了甦晴晚,于玲玲變成了他。
他看得出于玲玲的意思。
但是于玲玲實在是太熱情了,像是當年的他一樣,哪怕他已經拒絕過了,可她還是放下盒飯就跑。
在奶茶店其他員工看好戲的起哄聲中,陳述突然意識到自己以前帶給了甦晴晚多麼大的煩惱。
以及——
他不願意于玲玲在自己身上越陷越深。
為了不讓于玲玲繼續送飯,陳述去買了鍋碗瓢盆回來做飯。
他沒什麼做飯的天賦,第一天做飯就把鍋燒干了,手上也被熱油燙了個大泡,在奶茶店里搖奶茶的時候,磨得生疼。
不過皇天不負有心人。
堅持了半個月以後,他也算是做得有模有樣了。
于玲玲看得出他無言的拒絕,對他質問一番為什麼不接受她的好意以後,倒是也不再給他送飯了,只是她總會時不時的就拎著一些食材上門讓他做給她吃。
陳述知道,她是天天看著自己土豆白菜,專門給自己加餐的。
但就是這種好心,讓陳述覺得壓力好大。
他欠了于玲玲很多很多。
第一見面,他就利用了于玲玲的好心讓自己找到了安穩的住所。
他看得出來于玲玲對自己的喜歡,可是卻因為不舍得現在的安穩而放任于玲玲的靠近。
是他縱容了于玲玲。
就在他想要跟于玲玲說清楚的時候,于玲玲卻先一步告訴他,有個工作很適合自己。
這一刻。
陳述清楚的看到了自己內心的卑劣。
他又一次利用了于玲玲。
利用了于玲玲得到了一份他原本不會得到的工作。
他利用了一個女生對自己的喜歡。
可是他的心里對她卻只有感激和自責。
時間就這樣不緊不慢的走著。
換了工作以後,他才發現自己的知識儲備根本不足以支撐這份工作,所以他每天都是第一個到公司又是最後一個離開,挑燈夜讀,比自己高三的時候還要努力。
甚至有的時候,直接睡在了公司。
他的努力也收到了回報。
從業績倒數第一,倒數第二,一直穩穩上升,拿到了第一名。
他拿到了一大筆獎金。
這一筆獎金被他拿來還了于玲玲故意報低的房租差價,他知道他這一間屋子應該再貴四百塊的。
然後拿到公司,讓公司補了于玲玲承諾優惠的房租。
最後剩下的一點。
他請于玲玲吃了一頓燒烤。
那應該是他吃過得最好吃的,也是最舒心的一頓燒烤。
這也代表了,他以後並不需要于玲玲的幫助了 。
只是。
他仍然愧疚,愧疚于自己一開始利用了于玲玲對自己的喜歡。
吃完燒烤回去的時候,撞見了于玲玲的朋友們。
于玲玲的朋友們都是‘富婆’。
和他這個破落戶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世界。
他很敏銳的察覺到了她們對自己隱隱的排斥,也看得出來,于玲玲在那以後有意識的拉開他和她朋友們的距離。
陳述突然松了口氣——
因為他猛地意識到。
于玲玲其實並沒有多喜歡他。
或許是因為他出現的狀態太過于狼狽了,所以于玲玲自動充當了救世主,對他多了憐憫的關注。
正是因為這種關注,讓她模糊了對自己的情感。
或許也有喜歡吧。
但陳述並不願意繼續深想下去,只繼續和于玲玲保持著距離。
而于玲玲似乎是知曉他的態度,只像是朋友一樣和他相處著,跟他一起研究哪里可以擺攤,哪里可以兼職,甚至在逢年過節的時候,于玲玲還會到醫院里陪宋宛白過節。
宋宛白很喜歡于玲玲。
第一次見到于玲玲以後旁敲側擊問他是不是女朋友,在陳述否認了以後,她看起來尤為失望。
甚至,眼底彌漫著一種陳述根本看不懂的心疼和難受。
這種心疼,陳述在很久很久的以後才知道——
宋宛白一直都知道自己從來沒放下過甦晴晚,她心疼自己的兒子,也難受自己是兒子的拖累。
後來。
在陳述的工作越來越忙的時候,于玲玲好似承擔了他些許職責,時不時的就到醫院去探望宋宛白。
宋宛白的精氣神也跟著一點點變好。
她甚至還有心思琢磨著給他們兩個拉郎配。
陳述一听就感覺頭大,只要宋宛白一說到這個話題,他就會找借口跑路,久而久之,宋宛白也就不再說了。
一直到。
他重新遇到了甦晴晚。
于玲玲從轉轉小火鍋店里離職,被小姐妹叫出去旅游。
于玲玲問他,這些年明明是她一直陪在自己的身邊,為什麼甦晴晚一出來,他的心就自動偏向了甦晴晚呢?
陳述還記得自己的回答,他說,因為那是甦晴晚。
于玲玲很難過,很難過。
陳述其實也是一樣。
正如于玲玲說的,兩個人認識了那麼多年,但他們從一開始就錯了。
自始至終。
他都對一開始利用了于玲玲而充滿了愧疚。
愧疚可以讓他對于玲玲好。
但是絕對不會喜歡上于玲玲。
他從來都只是將她當做了最好的好朋友。
更重要的是——
那可是甦晴晚啊。
那是他的晚晚。
他怎麼舍得晚晚難過?
時隔多年。
陳述重新感覺到冰封的心髒,重新跳動……
不管未來會如何。
這一次,他再也不會放開甦晴晚的手。
睡夢中。
陳述再一次夢到了當年他離開甦晴晚的那一天——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