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群臣入宮進諫的第二天,朝會上,戶部侍郎陳修遠忽然提出請辭,請求辭官告老。
朝堂群臣明顯發現,從來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甚至極少有情緒波動的天子,竟然破天荒的有些...慌亂?
天子甚至不顧規矩,直接從龍椅高台上走了下來,來到陳修遠面前,隱隱帶著怒意的問道︰
“朕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想清楚,你想干嘛?”
陳修遠面無波瀾,依舊是平靜道︰
“陛下,臣已老邁,無力再為陛下分憂,還請陛下準許,讓臣辭官告老...”
“不準...”
還沒等他說完,天子便怒吼道。
整個奉天大殿,都猛地一晃,皇城上空,甚至天色都開始變動。
當真是天子一怒,天地變色。
“退朝...”
天子直接大手一揮,宣布了退朝。
朝堂百官無不驚駭莫名。
陳修遠無奈嘆了口氣,默默離開了大殿。
張靜德追上了陳修遠,似乎也有些生氣。
“陳大人,留步...”
陳修遠稍微頓了頓,但還是繼續往前走,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子靜,你給我站住...”
子靜是陳修遠的字。
平日里身邊人見到他都是稱呼陳大人,陳侍郎。
只有關系極為親近之人才會喊他子靜。
陳修遠恍惚記得,張靜德上一次喊他子靜的時候,大周還未立國。
其實很多人不知道,同為一個時代走出來的人,張靜德和陳修遠的關系其實極為親近。
當年張靜德憑借著自己近乎妖孽的才智,成為了大周天子蕭天策最得力的助手。
幫助蕭天策管理軍事和國事。
而陳修遠則憑借著超乎想象的經商天賦,成為了蕭天策的錢袋子。
讓蕭天策再無後顧之憂,國力日益強盛。
那時候,他們三個幾乎是形影不離,出生入死,相互扶持,直到一統天下,建立了千古未有之功績。
後來大周立國,張靜德當了丞相,陳修遠本來是做戶部尚書的。
但他無心為官,最後只當了個侍郎。
雖然只是一個侍郎,可朝中人誰不知道,陳修遠乃是陪著陛下在他最落魄的時候一路崛起的人,誰也不敢輕視他這個侍郎。
陳修遠深知自己身份的敏感,所以從不與朝中官員有太多的交往。
就連當初關系最好的張靜德,他也是盡量疏遠。
所以這些年朝中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他們兩個曾經的關系。
今日陳修遠忽然提出辭官,張靜德終于不再像之前那麼避諱。
陳修遠輕輕嘆了口氣,轉過身看向張靜德,遙遙拱手道︰
“致明兄。”
張靜德,字致明,當今天下,除了僅有的幾位,恐怕誰也沒有這個資格稱他為致明兄了。
比他品級低的,要稱呼他張相,丞相。
比他品級高的...沒了。
張靜德快步走到陳修遠身邊,隨後兩人一同出宮。
到了宮門口,張靜德才開口道︰
“你這麼做,有點傷陛下的心了。”
陳修遠無奈搖了搖頭,指了指自己頭上。
“我,確實老了,你看看這滿頭白發...”
說起來,陳修遠確實上了年紀,如今也已過花甲之年。
他不修武道,又經歷過戰國亂世,身上有不少老傷。
這些年若非是嫡女陳雲嵐常常以浩然真氣滋養他的身體,恐怕早就盡顯老態了。
但就算有浩然真氣滋養,也還是抵不住歲月。
張靜德有些恍惚。
這一年一直沒有想過這件事,再加上陳修遠的氣色也一直很好,所以從未想過他會有老邁的那一天。
畢竟他張靜德不僅是一位謀士,更是一位上三品武夫。
一身修為更是達到了一品境界。
所以就算是比陳修遠年紀還大幾歲,可看上去卻似乎比陳修遠還年輕。
張靜德無奈嘆了口氣。
“老了就老了吧,京都就不能養老?大不了慢慢少做一些事,又何至于辭官告老呢?”
陳修遠笑了笑,指著張靜德道︰
“剔除戰國老臣,給朝堂換上一批尚有熱血的新人,這不是你一直在做的事嗎?我這是在幫你,你還怪我?”
張靜德一愣,隨後竟破天荒的解釋道︰
“我說你老小子小心眼是不是?我要剔除的是哪些人你不知道?當初打天下,需要那些世家門閥的支持,如今天下太平,他們才是最大的隱患。
我何時又說過要剔除 你了?”
陳修遠指了指自己。
“那你說說,如今的陳家,在這大周又有幾個世家能比得上?陳家算不算世家門閥?”
張靜德一愣,竟無言以對。
陳家兩代父子。
陳修遠是天子寵臣,世人皆知。
陳明業是新晉最位高權重的大將軍,手握十萬邊軍。
陳家女陳雲嵐,是天子唯一的弟弟的兒媳,寧王世子妃。
若論權勢,天底下又有那個世家門閥比得上?
陳修遠嘆了口氣。
看著宮門外的京都,輕輕呢喃道︰
“你知道的,我對做官沒興趣。
對權勢更沒興趣。
這麼多年過去,我真的累了。
只想回到家鄉,了此余生。”
說著,陳修遠背負著雙手,獨自向前走去。
張靜德看著他已經佝僂的背影,眼中多了些許落寞。
他們這一代人,終究會慢慢退出這個時代的舞台。
就算是他張靜德,靠著武夫體魄能多支撐幾年,最終也還是逃不過這個規律。
原來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分別早就已經開始了。
......
入夜,陳家府邸來了位客人。
一位全身蒙在黑色斗篷里的客人。
陳修遠第一時間屏退左右,不許任何人靠近。
隨後面向那黑袍人就要跪下行禮。
卻被黑袍人一把扯了起來,按在了椅子上。
陳修遠無奈笑了笑。
“陛下深夜造訪,不知有何吩咐?”
來人正是大周天子。
他摘下套在頭上的帽子,盯著陳修遠,眼中依然還有一絲怒意。
“你可記得當年我們三人一起立下的誓言?”
陳修遠一愣,眼前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幾十年前。
那時候他還是少年,在他身邊還有兩個比他年紀稍大幾歲的少年。
那是少年時的大周天子蕭天策,和少年時的大周丞相,張靜德。
他還記得,那是在揚州。
陳家上下為了保護蕭天策,全家被吳國滅門。
他跟著蕭天策和張靜德逃出了揚州,站在山頭,回望家鄉的方向,淚流滿面。
少年天子拉著他和張靜德當場立誓。
將來一定要滅掉吳國,為陳修遠報仇。
以後大周天下,他蕭家與陳家和張家,世代共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