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緣起緣滅,讓慧果為之一愣。
甚至一時間無法呼吸,換句話說,他沒有想到王賢竟然在這個時候,跟他說起了緣起緣滅,因果之道。
王賢話音未落,一陣風將十里長街的血腥刮來,加上風中的鐵血大軍,一剎那,整個朱雀大道盡顯肅殺之意。
看著風中整齊肅穆的大軍,慧果忽然笑了起來。
他也曾在海上遇到風浪,就好像王賢遇險的那次,他甚至不知道跌落大海的少年,還能安然無恙地活下來。
更沒有想到王賢竟然比他先到金陵皇城,看來一切果然有意思。
沒錯,他也不想落入王賢的因果之中。
他是來尋打緣法的,不是為了跳進金陵皇城這因果漩渦之中,他還不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菩薩。
靜靜站在風中,望向皇宮的方向。
只听陣陣驚人的鏗鏘聲響起,卻是皇宮里的禁軍沖了出來,將這一道大門外三層,里三層圍了起來。
只是眨眼之間,便將皇宮跟外界隔絕開來。
慧果收回目光,看著面前王賢,突然說道︰“你可以放下。”
風吹花香,有花瓣悄然飄落,落在王賢伸出的手掌,讓他有一種錯覺,好像回到了書院一樣。
一片花瓣落下,落在慧果的肩膀上。
和尚沒有看見,因為他的心在王賢手心的花瓣上。
“我為什麼要放下?為誰而放下?”
說完望向人聲鼎沸的皇宮,冷冷回道︰“我不是屠夫,和尚你也不是諸佛......就算諸佛站在我的面前,也不能讓我放下。”
說完一揮手,手心里的花瓣飄向風中。
花瓣破風無聲,甚至都沒有受到任何阻擋,驟然消失在慧果的眼前,一時間無跡可尋。
直到皇宮門前,響起“轟隆!”一聲,卻是那門前的老樹粗壯的枝丫跌落,砸在禁軍頭上。
驚得眾人紛紛嚷嚷,慧果猛然回過神來。
眼眸有一抹光芒亮起。
想不到一片看似尋常的花瓣,卻比那風中一劍更令人驚艷。
他實在想不明白,憑著王賢眼下的修為,如何能隔著數百丈,斬出這樣翩若驚鴻的一劍?
劍法到了這樣的境界,世上還有誰能夠與之並肩?
他突然有些後悔,如果自己早來幾年,以他的學習速度,會不會也像眼前的少年一樣,可以飛花摘葉,斬敵于千里之外?
皇宮門前的禁軍震撼不已,他們已經收到了命令,不得擅自前來迎擊從金陵渡而來的大軍。
他們的使命是護住皇宮的那道大門。
王賢看著怔怔無語的慧果繼續說道︰“便是市集里的屠夫也放不下手里的刀,倘若他一朝放下,只怕不光他要餓死,還有他的家人......”
“和尚,你只會念經,可曾看到了人間的疾苦?”
“若是你只看到了天地,看不到眾人,你也勘不破那生死法門。”
慧果聞言微微皺眉,有些意外。
當他從大海船上下來的那一刻,他以為自己已經看見了生死。
直到他當下跟王賢重逢,看了風中的一幕,听了這番話,又有一種錯覺,難不成之前在海上的感悟,錯了?
這對他有很大的影響,影響到了他的佛心。
一想到這里,慧果唇角顫抖,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王賢揮揮衣袖,恍若閑庭信步,揮走了生死。
慧果站在風里,灰色的僧衣在春風中呼呼直響。
他覺得春風有些微寒。
海上一別,一進聞道的慧果已經看到逾過化神境的那道門檻,可以毫不夸張地說,便是跟柳飄飄比起來,他也毫不遜色。
雖然眼下他的修為跟風玲瓏還有一些距離。
不過,在他看來,自己已經將眼前的少年遠遠甩在了身後。
他不相信世間居然有人,能夠如此輕描淡寫在他面前,用凡人之軀,信手拈來一片花瓣,于無形無聲之中,殺敵于數里之外。
雖然皇宮的大門距離兩人不過百丈。
但是慧果相信,王賢已經看到了更遠的地方。
怎麼說,他也是扶桑島佛門年輕一輩中的第一人,卻被眼前的王賢差一點破了他的佛心,他不甘。
就在慧果欲要開口邀戰,與王一試高下之時。
卻發現王賢竟然手指拈花,在風中寫字......
沒錯,王賢為了讓和尚明白一些道理,于是他在風中寫字,就像師父讓他在紙上抄寫道經,在雪地里抄寫道理一樣。
他寫了很多年,一直在寫一些道理,以至于現在他試著在虛空,在風中書寫這些道理。
風中出現第一筆,就像王賢在風中開始寫那個天字。
慧果想了想,往後退了幾步,一直退到了十丈開外。
然後雙手合十︰“我想試試。”
王賢沒有理他,而是接著在風中寫字︰“道可道,非常道......”一時間滿花瓣在風中狂舞。
一個個道經出現在虛空,轉瞬消失,恍若從來沒有出現一樣。
風中的花瓣仿佛在這一剎,變成了一個個道經在風中飛舞。
春風恍若帶來了昆侖山巔的皚皚白雪,顯得淒清寒冷。
道經化入花瓣,花瓣生出透明的雙翼,振而疾飛。
瞬間在朱雀大道的上空,出現一篇若有若無的詩篇。
天空落下的春光,折射在薄如蟬翼花瓣上,看得遠處的大軍,看大將軍目瞪口呆。
誰也沒有想到,明明已經看到了皇宮的大門。
王爺卻在這個節骨眼上,要跟一個莫名其妙的和尚,來一場風中問道?還是廝殺?
一道淡淡的氣息,隨著花瓣飛舞,在慧果面前演化出一方世界。
這一方世界因人的眼界而變得不同,可以是天之道,也可以是人間道。
甚至可以是九幽之下的無間道,跟芸芸眾生眼里的一場花事,一陣風花雪月的煙火。
陽光悠悠,落在花瓣上,也落在慧果和王賢的身上。
風中出現了更多的道經,只是慧果當下已經看不見了。
他的眼神變得寒冷清幽。
一抹佛光籠罩著和尚的身體,他要試試王賢的人間道。
......
于是,和尚又往後退了十丈,靜靜地望著跟跳大神一樣的少年,在虛空中寫字。
直到此時,和尚依舊不知道王賢的真實境界,究竟到了怎樣的高度?
他暫時不想跟王賢講佛法,或者什麼道理。
他想試試這個在風中寫字的少年,能不能用力量說服自己?
因為他答應過風玲瓏,要勸退王賢不要在皇宮殺生。
于是,一個還沒有看見生死的和尚,要跟一個行走在生死邊緣,徘徊在光明與黑暗之間的少年,要一個所謂的慈悲。
雙手合十的和尚,拈花之指遙遙指向數十丈外的少年,一聲輕噫。
于是,王賢沒有來得及寫出下一個道經,風中驟然響起一聲急促的呼嘯。
恍若靈劍斬出與春風剎那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
慧果揮手身前便有劍光呼嘯而出,斬過春風,勢不可擋。
看在大將軍的眼里,卻是一道劍氣驟然從和尚身前斬出,向著王爺而來。
于是,他忍不住眉頭一皺,心道和尚該死。
已經回到煙雨湖的柳仙兒,站在王府的門前,回眸間看到了風中一串佛珠破風而出,化為一把靈劍斬向王賢。
于是她怒了,吼道︰“先生,這個和尚好沒道理,他是在找死嗎?”
李大路悠悠一嘆,想了想回道︰“那家伙是王賢在海上遇到的,他也曾受了風玲瓏,也受了師弟的滴水之恩。”
李大路也想不到,今天是什麼日子。
朝中的左相,連著書院的自己,以至于連佛門的弟子,都站在了長街之中,欲要攔下師弟的去路。
看得他一呆,心道自己之前那一剎,是不是跟和尚的佛珠一樣,在師弟的心里留下一些痕跡?
柳仙兒哦了一聲︰“原來和尚也認識風姐姐,只是,仙兒不喜歡她。”
李大路聞言一時默然。
眼下的他,還不能跟柳仙說關于愛與不愛,該與不該的道理。
他決定不去干涉柳仙兒的眼楮,不過問他的選擇,他決定讓自己的學生試著自己去辨別善與惡,黑與白。
想到這里,淡淡笑道︰“閑來無事,便看一會吧。”
柳仙兒點了點頭︰“先生,王賢哥哥還像在風中寫字?”
“沒錯。”
李大路凝聲說道︰“師弟在寫......敦兮其若樸,曠兮其若谷,混兮其若濁......”
就在這時,柳飄飄跟唐青玉走出了王府,兩女順著柳仙兒的目光望向虛空,不由一怔。
柳飄飄問道︰“仙兒,這和尚打哪來的?”
唐青玉搖搖頭︰“都什麼時候了,和尚也跑出來湊熱鬧?”
柳仙兒手指虛空,說道︰“先生說,那和尚來自東海,好像是王賢哥哥的朋友,也是風姐姐的朋友......”
柳飄飄聞言一愣,不吭聲了。
唐青玉卻瞬間大怒︰“和尚誤事,該死!”
李大路嘆了一口氣,笑道︰“和尚一帆風順,今日吃些苦頭未嘗不好。”
兩女齊齊一驚,心道既然兩人是朋友,王賢難不成,還會下死手?
還是那和尚拼了命,也要攔下大軍的腳步?
......
一剎那太快,快到眾人眼花繚亂。
佛珠高速旋轉越過虛空,隱隱中仿佛有漫天的劍光,恍若一顆佛珠便是一把降魔之劍。
一百零八道降魔劍,剎那斬向王賢跟他的道經。
佛說金剛怒目,欲要揮劍降伏四魔,當下的慧果將眼前的王賢當成了欲要屠城的惡魔。
所以,他不惜用凝聚了自己心血的佛珠,喚醒王心底的慈悲。
哪怕這一百零八劍,會傷到曾經的恩人。
一道慈悲。
一道肅殺。
就在佛珠高速旋轉的剎那,向著王賢飛來,所過之處,虛空燃燒,寸草不生。
花瓣觸上佛珠,沒有被斬得灰飛煙滅,而是化作更多的道經在風中飛舞。
慧果也算是扶桑島上佛門得意的門生,對于金陵皇城來說,也是數一數二的強者。
這一串佛珠有他的慈悲,有他的心血,還有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一念入魔之心魔......
慧果不知道的是,焚心如火,不僅能傷了敵人,也能在自己佛性缺失的剎那,反噬自己。
朱雀大道上空出現一條火龍,咆哮著向著王賢襲來,要將他剎那吞噬。
佛珠破空,想要金剛伏魔。
讓大將軍,讓王府前眾女意料不到的是......
剎那間,王賢沒有拔出自己的靈劍,而是伸手拈花。
“嗷嗚!”
恍若神龍一樣的佛珠,瞬間落在王賢的手中。
柳仙兒抬頭,清稚的眼眸深處有花瓣飄落,就像煙雨湖邊樹梢的柳葉一樣,在風中上下飄飛不止。
就在幾個女人驚叫的剎那,王賢卻無視和尚,揮動手臂繼續在風中寫字。
“嗖嗖嗖!”
一百零八顆佛門剎那脫落,化為一百零八道靈劍,向著春風中的皇宮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