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竹碎玉

10 第 10 章

類別︰玄幻魔法 作者︰深碧色 本章︰10 第 10 章

    蕭窈悄無聲息地去了王家一趟,來回雖半點沒耽擱,但回到宮中時還是晚了不少。

    好在這回沒人借題發揮同她計較。

    只翠微晚間為她梳頭時,見她似是情緒低落,便多問了句。

    “許是這一日下來累著了。”蕭窈扯了扯嘴角,露出些許笑意,“今日去喝了班家的茶,還給你帶了櫻桃糕,甜而不膩,味道很好。記得吃。”

    翠微含笑應了,待她歇下後,出門尋了青禾來問。

    青禾大半日都跟在蕭窈身邊,看得十分清楚,知道公主前半日還是好好的,是見過那位崔少卿回來才消沉的。

    但她與六安都得了蕭窈的叮囑,不準向任何人透露此事。

    便塞了塊櫻桃糕給翠微,含糊過去,起身道︰“我去看看殿中的茶水可換了熱的。”

    蕭窈雖躺下了,卻遲遲未曾入睡。

    她壓根睡不著,一閉眼,總是會想起王家那陰暗潮濕的私牢,想起石室之中那個清瘦的男人。

    蕭窈記得,他叫石豐年。

    也幾乎一字不落地記得,那小吏問詢時兩人之間的每一句話。

    他必定是活不成了。王家不會放過他,為了挽回顏面、震懾有心之人,興許還會有更加狠辣的手段。

    蕭窈曾對這樁事有過十足的興趣,但這日之後,她未曾再問過一句。

    因為問也無用。

    王家的地位擺在那里,便是要將此人挫骨揚灰,也無人能置喙什麼。至于這背後的原委,又有誰在乎呢?

    她什麼都改變不了,只能叫自己不要再想。

    可這日,班漪去祈年殿見過重光帝,為她帶了個意料之外的消息。

    “再過半月,是王家老夫人的六十壽辰,遍請士族,也給你遞了請帖。”班漪從袖中取出請帖,遞與她,“你且看看。”

    請帖用的是上好的碎浪箋,制紙時摻了金屑,日光下浮光流轉,很是奪目。又用蘭香薰過,撫過,指尖仿佛都沾染了一縷蘭花香,風雅極了。

    而其上,是極為端莊秀氣的字跡。

    先是將蕭窈稱贊了一番,又盛情邀她赴宴。

    蕭窈目光觸及王家的落款時,被勾起不願多想的記憶,沒忍住皺了皺眉。

    班漪驚訝︰“怎麼?你不願去?”

    按理說,蕭窈這樣一個愛熱鬧的人,能有出宮的機會,應當會喜歡才對。

    蕭窈撂了請帖,無可無不可道︰“阿父想要我去?”

    “你到建鄴已經月余,我也教了有段時日,若是再遲遲不露面,便是露怯了。”班漪同她條分縷析,“何況年節將至,陸續也會有其他請帖遞來。聖上的意思是,王氏這回壽宴就很好。”

    她已經背完了各家族譜,禮儀也說得過去,挑不出什麼錯。王氏特意遞了請帖來,還是夫人親手所書,確實不宜再推脫。

    蕭窈點點頭︰“既如此,那我就去。”

    “我屆時也會去,不必有什麼顧慮。”班漪翻過她今晨新寫的字,頷首道,“公主只要肯用心,學什麼不錯,這字已經看得出進益了。”

    蕭窈拿帕子沾了水,慢慢擦著手指︰“我少時練過。”

    班漪笑問︰“那後來怎麼撂下了呢?”

    蕭窈低聲道︰“從前是我阿姐教我,後來……她不在了。”

    班漪怔了怔,隨後極輕地嘆了口氣。

    她對各族各家的情況了如指掌,自然知道,重光帝原本還有個女兒的,也就是蕭窈口中的“阿姐”,叫做蕭容。

    早年,班漪還與這位有過一面之緣,記得是個溫婉而聰慧的女郎。

    只是後來趕上天師道叛亂。

    浙東各地生靈涂炭,叛軍勢頭最盛時,糾集各地民眾十余萬,一度打到建鄴。

    那時,建鄴士族人心惶惶,開始將家眷遷往更為安全的京口。

    蕭容就是在那時出事的。

    班漪不知那時究竟是何情形,只听人提起,有天師道信徒劫掠車隊,蕭容乘的車馬落在最後,沒能逃出來。

    這樣的事情,她這樣一個外人听到尚且唏噓不已,于至親骨肉而言,必然是痛徹心扉。

    班漪一時無言,想了想,同蕭窈道︰“今日天氣晴好,不若離宮看看。”

    自上回見過崔循,蕭窈已經有段時日沒再出去。

    一來是功課安排得滿滿當當,著實尋不到空子;二來,則是還沒徹底從那件事中緩過來,也怕再遇著什麼。

    但班漪主動提及,她也沒拒絕,只是好奇︰“夫人想去何處?”

    “听聞學宮已經修整得差不離,謝三雖沒請來松月居士,但也真討了幅字,制了匾額。這些時日不少文人雅士慕名前去,只為在學宮外看一眼那匾額。”

    班漪娓娓道來︰“我休沐那日原想去的,奈何家中有事,眼下便想假公濟私,借一借公主的光。”

    無論什麼話,班大家總能說得周全、妥帖。

    蕭窈知她一番好意,叫青禾去吩咐人備車馬,又向翠微道︰“你也同去。來建鄴這麼些時日,還沒好好看過此處的風景呢。”

    學宮建在蒼霞山下,毗鄰桃溪。

    宣帝在時,曾下旨在此築學宮、立太學,費了不少物力人力,但最後也就是個勉強還能唬人的空架子。

    後來歷經戰亂,世家子弟們就更是連樣子都不裝了,此處便徹底敗落。

    而如今,學宮的門庭已經重修妥當。

    高懸的匾額字跡蒼勁,猶如鐵畫銀鉤,入木三分,是哪怕不通書法的人也能看出來的好。

    湊熱鬧的人大都趕在前幾日來過,今日竟不多。

    倒是陸續有僕役進出,小心翼翼地將不知何處移栽來的梅花搬入學宮,用以點綴布置。

    蕭窈原以為,班漪的“看匾額”只是托辭,卻不料她竟真就這麼一動不動地看了許久,也不知是想起什麼,神色悲喜難辨。

    班漪待人接物從來都是游刃有余,少有如現在這般,情緒外露之時。

    蕭窈便沒出聲打擾。

    最後還是班漪回過神,眼睫微顫,同她道︰“是我失態,見笑了。”

    蕭窈連忙搖了搖頭。

    她雖沒開口問,但眼中的好奇卻是毫無遮掩的。

    “只是想起,從前在居士那里受教的日子。”班漪輕笑了聲,似是自嘲,又似是悵然,“我那時時常想,若自己是男子就好了……”

    可她不是。

    所以哪怕涉獵經史子集,學識遠勝這世上大多男子,到了年紀,卻還是要回到閨中去繡她的嫁衣,去嫁人。

    這些年她教過不少女郎,講得最多的便是“德容言功”,講到自己都厭煩不已,可又能如何呢?

    她頂著班氏女苦心經營多年的賢名,不能行差踏錯。

    蕭窈似懂非懂地听著,她不大會寬慰人,正猶豫著該怎麼開口,卻听到身後傳來笑語聲。

    循聲看去,不遠處停著幾輛華蓋香車。

    衣著錦繡,面容嬌艷的兩位女郎下了車,被周遭的侍女簇擁而來。

    班漪已收斂了情緒,只看一眼便認出來人的身份,同蕭窈輕聲道︰“穿鶴氅的是謝家六娘子,盈初;白狐裘的是陸家三娘子,西菱。”

    蕭窈這些日子的族譜並沒白背。班漪才提及身份,她已經從腦海里將兩人的名姓、出身都翻了出來。

    這兩位女郎都認得班漪,反應卻各不相同。

    謝六娘子似是有些靦腆,只是含笑見了一禮。

    陸三娘子卻顯然更外向些,上前笑道︰“不意夫人竟也來此,真是巧遇!”

    目光流轉,落在了蕭窈身上,試探著問︰“這位女郎是……”

    班漪微微一笑︰“我私心想來看看學宮匾額,便邀了公主同行。”

    士族皆知重光帝請了班大家入宮,教授公主。

    陸西菱一見她身側這從未見過年輕貌美的女郎,便已經猜了個七八分,確準身份後,不動聲色地同謝盈初換了個眼神。

    “早就听聞公主來了建鄴,只是無緣踫面。今日一見,果然如明珠美玉,氣度高華。”

    蕭窈實在不覺著自己與“氣度高華”四個字沾邊,但還記得班漪的叮囑,客客氣氣地問候後,便不再多言,只擺出端莊的笑。

    班漪與她二人相熟,負責寒暄,熟稔地問起謝氏老夫人的身體。

    “祖母近來身體尚好。只是三兄為學宮之事操勞,這幾日都未曾歸家,她放心不下,叫我來看看,送些衣物、茶餅點心。”謝盈初輕聲細語道。

    至于陸三娘子為何來,她沒提,班漪心中明了,也沒挑破。

    “勞累至此,實是不易。”班漪側了側身,“既是如此,我便不耽擱你們了,快些去吧。”

    直至一行人進了學宮,身形消失不見,蕭窈仿佛還能嗅到空氣中殘存的燻香氣息,抬手蹭了蹭鼻尖。

    班漪適時道︰“王氏壽辰那日,就如方才這般,走個過場就好。”

    重光帝格外看重她頭回露面的場合,班漪嘴上說著無妨,心中多少也是在意的。

    蕭窈自己並沒覺著如何。

    她是不常參加這種宴會,舉手投足的禮儀興許沒方才謝、陸兩位娘子那般賞心悅目,但並非不通人情世故。

    這宴會是為了給王老夫人祝壽,無需她多做什麼,只需說兩句祝詞,而後安安靜靜當個花瓶擺件就行了。

    能有什麼難的呢?

    她攏了攏大氅,漫不經心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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