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從她們的籃子里抓了一把糖果塞到她手里︰“真俊的小閨女。”
小女孩兒還想和沈月玩,問了幾次,沈月急得臉通紅咿咿呀呀說不出囫圇字來,朱氏低下頭說道︰“女郎,她不會說話。”
夫人愕了愕,繼而慈愛地看著沈月︰“瞧過大夫沒有?都說貴人語遲,妹子萬不可著急,我听說有的孩童五歲上才開口說話呢。”
朱氏嘆了口氣︰“就是大夫說的。”
“可憐見的,”夫人伸手要抱沈月,朱氏怕踩髒了人家的新衣裳,拿袖子擦了擦沈月的鞋底才松手︰“敢情那大夫是個庸醫,這麼好的小閨女怎麼……妹子,”她抱著沈月看了又看︰“祿縣有個姓阮的大夫你听說過嗎?他呀最擅長給孩子看病了,號稱咱們秦州府的是小兒王,你們要是能找到他,說不準還能治呢。”
秦州府是祿縣所在的省府。
“夫人,阮大夫叫什麼名字?在哪家醫館坐診?”沈持趕緊打听。
“叫阮行,”夫人說道︰“在省城的保兒堂出診。”
沈持謝過她。
朱氏抿唇不語,省城太遠了。
夫人又道︰“他祖上是咱們祿縣人,過些時候回鄉祭祖,你們可以找他給孩子瞧瞧。”
朱氏听了喜出望外︰“診金很高嗎?”
夫人遲疑道︰“早些年二兩銀子,如今阮大夫的名氣越來越大,這就不知道了。”
沈持︰“多謝夫人告知。”
夫人說家中姓江,要是有事可以去縣北邊的江家胡同找她,或者她得知阮行回鄉的消息,也打發人來沈家告訴他們一聲。又說了幾句話,這才告辭分開。
由于這麼個小插曲,等他們出城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時分了。
揣著30多文銅錢,沉甸甸的叫他心安。
走出祿縣的城門,恰好沒有順路的牛車經過,走親戚的大娘也不見蹤影,朱氏抱著沈月二話不說要走著回沒玉村,沈持拉住她的衣角︰“阿娘,天快黑了,再說走五六里地路回去太累了,還是雇一輛車吧。”
雇車要4文錢,朱氏不舍得。
“要不等著爹來找咱們?”沈持半真不假地說道。
“那哪兒行,你爹說不定今日夜里還要當差呢。”朱氏連連搖頭。
沈持︰“阿娘,早些回去趁著天亮我還能去地里捉幾只蟈蟈呢。”說著他招手叫了一輛等在城門口的騾車。
朱氏萬般不情願花了這個錢,坐在車上實在舒服,到了村頭臉上的笑意綻開了,頭一次沾兒子的光雇騾子回來,眼眸光彩賊亮,要不是她生性厚道,早跟人顯擺炫耀去了。
他們母子三人心里頭樂開花,面上卻是不怎麼顯露,不聲不響地回到家中。
進屋關上門,沈持把掙到的銅板擺在幾上,興奮地數了一遍又一遍,這是他這輩子掙到的頭一筆錢,雖然不多,但讓他有了擼袖子大干一場的底氣。
好像看見白花花的銀子在向他招手︰“來呀,你過來呀。”
冷不丁。
“阿池,”朱氏站在里間的隔簾外頭問道︰“你的腳底起沒起泡?”
今兒光顧著高興了,到這時候才想起沈持走了一天的路,不曉得他小小的腳板磨沒磨出水泡。
經他娘這麼一提醒,“嘶”,一陣鑽心的疼痛從腳底傳來,他眼前一黑險些暈過去。
唉,生活的苦雖遲但到。
“阿池,”沈持被她娘抱到凳子上脫去鞋襪︰“看都磨成什麼樣兒了,你這孩子怎麼這麼皮實,不知道喊一聲……”
她眼圈倏然通紅。
朱氏拿來針給他挑破,又灑了些藥粉,叫他歇著別亂跑。
亂七八糟的跳痛之後,沈持全身無力地坐在藤椅上發呆。
沈月過來依偎在他身邊,小拳頭伸到他面前,攤開來,軟軟的小手掌里放著幾片嫩黃的菜葉,她指了指掛在木頭上的蟈蟈。
沈持笑了︰“阿月是怕它們餓了嗎?”
沈月點點頭。
沈持︰“不喂菜葉了,阿月去捉蟲給它們吃吧。”
沈月笑得眼眸亮晶晶的。
他們回來的晚了,沒有吃上沈家的哺食,朱氏去廚房做飯給倆孩子吃。
今日輪到大房做飯,楊氏刷完鍋碗瓢盆才喘口氣兒,看見朱氏進來,笑道︰“還沒吃飯呢?”
她兩個兒子都上了私塾,這兩日回家已經開始背誦文章,心中別提多舒暢了,看見誰都是笑臉。
朱氏︰“可不是,孩子上街看什麼都新鮮,回來晚了。”
楊氏從灶台的籮筐里翻出一把野菜︰“今兒吃的灰灰菜,這邊還剩了一把,你看著怎麼吃吧。”
“多謝大嫂,”朱氏接到手上,眼楮去瞟米缸,里面有半缸大米,旁邊的小甕里還有一把小米,看起來是老劉氏新買的,她想著熬兩碗菜粥,再煮兩個雞蛋,差不多能吃七分飽。夜里不做事,這便夠了。
過了會兒,沈持推門進來︰“娘,我和阿月都餓了。”
“腳還疼嗎?”小孩子餓的快,朱氏說道︰“很快就做好飯了。”
“好多了,”沈持︰“阿娘我來做飯吧。”他知道朱氏不太會做飯的。
朱氏看著睡眼朦朧的沈月︰“你幫我放水煮粥吧。”沈持最不愛吃的就是菜粥了,他看了看那把灰灰菜,還有兩個雞蛋,說道︰“娘,咱們今個兒吃雞蛋餅好不好。”
他從布兜里拿出一小瓶白亮的豬油︰“阿娘,我有豬油。”
朱氏︰“什麼時候買的啊?”
沈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在縣城買的。”這一小瓶豬油要14文錢,別說朱氏了,他都好心疼。
不過是他拿賣蟈蟈賺的錢買的,沒有從家里要錢,朱氏便沒說什麼。
他輕駕就熟地洗淨灰灰菜,這種野菜的幼苗和嫩睫味道鮮美,但是他這一把明顯有丟丟老了,沈持掰下一塊兒嘗了嘗,還好,能吃,洗淨後用刀給剁碎。
打兩個雞蛋拌了,灑鹽和面粉,攤成煎餅。
半熟的時候,香味兒出來了。接觸鍋底的一面酥脆,另一面軟嫩,嘗上一口好過癮。沈月吃完一小塊,眼巴巴地望著豬油煎餅還想再來一口。
朱氏︰“哎呀,一會兒都來吃你和阿月可吃不上幾口了。”等沈持鏟出來她立即用油紙包好,等下拿回屋里吃。
攤好煎餅,沈持又煮了白米粥。沈家平日里很少煮白米粥的,總是零星的米里放一半多的野菜,既省了炒菜的錢,又省了米,真是過日子的好辦法。
沒有油水,他覺得這麼吃下去,他和沈月都長不好身體的。
因而這次賣蟈蟈賺了錢,他毫不猶豫地買了豬油回來做菜。
他們關著門在屋里吃飯的時候,沈知秋來了︰“阿池哥——”
是來找自己的,沈持出去給他開門,他聞著屋里的香味嗦著手指︰“我想听你的蟈蟈叫聲。”
沈知秋說話的時候怯生生的,沈持听了笑道︰“我拿給你。”
他取下僅剩的一只蟈蟈籠子給沈知秋︰“來,听吧。”
沈知秋神情為難︰“阿池哥,我娘听說你拿這個去賣錢了?”
盡管沈持母子三人低調嘴嚴,但沒有不透風的牆,村里人傳消息的速度堪比後世的互聯網,張氏這就打听到他在縣城賣蟈蟈了,叫沈知秋來探探口風。
“嗯,”沈持沒有瞞他︰“好听嗎?”
沈知秋︰“怪好听的。”
沈持一猜就是張氏讓他來問的,說道︰“阿秋想一起去嗎?”
沈知秋連連搖頭︰“還是不了,不了。”他拉不下臉來。
沈持也覺得他不會去的,沈全和沈正也不會。他不怕他們知道他在縣里賣蟈蟈。
朱氏見沈知秋老實,問他要不要坐下來跟沈月一起喝粥,他搖搖頭︰“我吃過飯了。”
“上學累不累啊?”沈持找了個話題。
沈知秋拘謹地回道︰“累……我娘說念書要吃苦的……”
沈持︰“……”他不知道要說什麼。
沈知秋也不知道說什麼了,但他還是不想走,在沈持房里一直坐到很晚。
沈持沒有趕人走,而是自顧看著余下的那只蟈蟈,想著明日一早再去地里捉五只,湊夠六只再到縣城去叫賣。
他今日順便還買了朱砂、松香和蜂蠟回來,這會兒把藥調和下,又把點藥的針頭給磨了磨,要是有銀針就好了,那個劑量會取得更準一點兒。
夜里,沈持擔憂蟈蟈會叫影響沈家人睡覺,又在他們翅膀上換位子點藥,這下等于拿住了蟈蟈的死穴,叫聲傳的沒那麼遠,只能發出嘟嘟嘟的微小聲音,像催眠曲一樣,讓人听了能安然入睡。
白日里走街竄巷耗費體力,晚上睡得格外踏實,等五更天睡醒,外頭日光大亮,沈持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爬起來,腳底一動還是生疼,他卻並不當回事,用新打上來的井水洗了把臉追著沈山往田里跑。
沈山扛著鋤頭,沈持邁著兩只小短腿在後面跟著︰“爺,到了田里,你先幫我捉幾只公蟈蟈好不好?”
“你小子昨天去縣城做什麼了?”沈山發覺沈持越發愛往縣城跑了。
“爺,我昨日去縣里賣蟈蟈。”沈持告訴沈山︰“賣了五只,今兒打算再捉幾只。”
沈山眼楮一亮,很是驚訝,沒想到這小子還會做買賣︰“你賣了五只蟈蟈,賺了30文錢?”
縣里頭一只蟈蟈賣六文錢,這他是知道的。
沈持說道︰“爺,你真會算數。”他賺了三十九文,這個當然不會隨便說出來。
沈山大愕︰“真賣了這麼多啊?”
沈持沒跟他給蟈蟈點藥的事情︰“爺捉的蟈蟈個頭大,叫聲好听,自然有人愛買。”
沈山听了大笑,很受用︰“好,爺今天先給你捉蟈蟈。”
爺倆兒鑽進莊稼地里,沈山去捉蟈蟈,但是怕沈持撞到小獸什麼的被咬傷,讓沈持緊跟著自己。
他還有個絕活,能用草把捉到的蟈蟈用草繩綁在一塊兒,一根草繩上很快就栓了五六至蟈蟈︰“阿池你听听哪個能賣錢,不能賣錢的,咱就放了。”
沈持瞧著蟈蟈挺著的將軍肚︰“爺,拿回去煎著吃吧。”
蟈蟈能吃,還是優質蛋白質,含人體所需的重要氨基酸。
沈山卻道︰“年景不好的時候啊,有人偷偷逮回家煮著吃,吃得滿嘴長泡,吐黑水,沒多久就死了,可見這東西不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