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是農忙時節,沈家有五六十畝的農田,都種了麥子,正是收獲的季節。但是前年、去年年景都不算好,靠天吃飯的古代人能從土地里取得的財富是很微薄的,但是又沒有什麼可以替代農業,也只好守著微薄的收入,能吃飽飯就算好的年景了。
今年年景稍稍好一些,在小麥收割之前沒有下雨,沒有極端天氣,想來上天今年要沒玉村的人吃飽飯。
沈家歡歡喜喜準備割麥子。
沈家的勞動力充裕,沈山能干,沈文干農活也是一個頂兩個,各房的媳婦兒們也下得地里,往年從來沒有讓孫子們下過地,現如今他們要去念書,大人們更舍不得了,怕曬黑了入學後被城里的同窗嘲笑。
沈持不在乎這個,他對朱氏說︰“阿娘,今年我跟著我爺去田里收割麥子吧?”
他意不在割麥子,而是想去試試怎麼能又快又好地捉蟈蟈。畢竟想要售賣蟈蟈的話,先得能抓住蟈蟈。
朱氏說道︰“衙門里自有敬重你爹的,趁著夜里巡邏到這邊的時候就給咱們收割了。”
再有沈文搭把手,這個農忙的季節就算過去了。
沈持說道︰“阿娘,我閑著也是閑著。”
朱氏拿他沒辦法︰“你跟在你爺後面比劃兩下就行,日頭大了,就趕緊回來。”
沈持抱著鐮刀跟沈山出門。
沈山看見他頭一個跟自己出來下地干農活,高興得合不攏嘴︰“阿池眼里有活兒,真懂事。”
他終于想明白為什麼甦秀才獨獨夸阿池了,這孩子是有一些討喜。可惜他偏偏不愛讀書,唉!
爺倆兒到了田里,沈山拽過一把麥穗搓了搓,顆粒飽滿——麥頭熟顆已如珠,正正好該收成了。
下地後,沈持卻學著沈山的樣子抓起一把麥子,用鐮刀往懷里一摟——喀、喀兩聲,帶著麥穗的秸稈就到了他手里,他碼整齊放在一側,又去割另一叢……
干得像模像樣。
他一邊干活,一邊留意眼前跳來跳去的蟲子。蟈蟈呢,蟈蟈在哪兒。
“啪!”當他又一鐮刀摟下去的時候,倏然眼前綠光一閃,一只碩大的蟈蟈撞到他額上,留下濃重的青草氣息,又無比倉皇地逃走了。
沈持放下鐮刀抹了抹額頭︰“爺,蟈蟈好捉嗎?”
“只要用點法子,”沈山也放下鐮刀來休息︰“一抓一個準。”
沈持︰“爺,你教教我怎麼抓蟈蟈好不好?”
沈山笑呵呵地說道︰“等歇晌的時候,爺給你抓幾只,玩個夠。”
不單會抓蟈蟈,他還會用秸稈編兩層、三層的蟈蟈籠呢。是時候向孫子炫一炫了。
收工回去前,沈山搓了一根草繩,他鑽進麥田另一側的玉米地里,展示出他盯梢、抓捕的高超手藝,當再出來的時候草繩上栓了十來只蟈蟈︰“阿池,這一串夠玩了吧?”
他難得有興致陪孫子玩一回,索性盤腿坐在麥垛上,抽出新割下的秸稈編蟈蟈籠,不大一會兒,寶塔形的,圓形的,四方形的……蟈蟈籠一字完工,一字擺開擱在沈持面前︰“我的手藝怎樣?”
沈持眯了眯眼︰“爺你真是遺落在民間的能工巧匠。”
沈山拍了他一巴掌,眼角疊起褶子憨笑道︰“乖孫子你就哄我吧。”越看越覺得沈持這個孫子順眼,他捏起蟈蟈要往里籠子里面裝,沈持連忙說道︰“爺,等等再讓他們住單間。”
“好,好,”沈山惦記著地里的活兒,沒心思再陪沈持玩下去︰“太陽大了你回去吧。”
小娃兒吃不住大太陽曬。
沈持提著一串蟈蟈和蟈蟈籠,返回家中。家里靜悄悄的,他進屋把蟈蟈掛在窗邊,而後揣了幾個銅板出門,直奔村頭的藥鋪。
朱砂、松香和蜂蠟在這個朝代並不難買,也不是多貴重的藥材,他很順利地各買了3錢。
當朝還沒有克數的概念,一般的藥材以“錢”或者兩來稱重,一錢大約有3克多一點重。
恰好藥鋪這會兒沒生意,掌櫃耐心地給他研磨成粉末︰“阿池買這些藥做什麼用處啊?”
沈持一時語塞︰“……”
不知道該找個什麼樣子的借口。
藥鋪掌櫃︰“是你娘讓你來買的吧?給你妹妹治病的?”
沈持硬著頭皮說道︰“我也不清楚。”
藥鋪掌櫃搖搖頭︰“唉。”沈煌也是可憐,生的女兒是個啞巴。村里沒有秘密,誰家丁點兒小事全村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沈持瞧他手邊的戥秤,便是能精準到“錢”的一種秤,問道︰“掌櫃你這把秤多少錢買的啊?”給蟈蟈點藥,少不得需要一個來配藥用。
藥鋪掌櫃訴苦道︰“這是我花了16文買來的,才用沒多久便壞掉了,唉。”他準備扔掉了。
沈持瞧著修一修還能用,正愁去縣城買一把要不少錢呢,說道︰“能給我嗎?”
藥鋪掌櫃想也沒想︰“拿去拿去。”
他以為小孩子要玩。
沈持歡歡喜喜地連帶著戥秤一塊拿回家,他動手能力強,很快把它給修好,放買來的朱砂調準精度,很快能對付著用了。
還缺一根給蟈蟈點藥用的針。
像這種要在火上燒融化滴落在蟈蟈翅膀上的,用銀針最好,其次是銅針,這兩樣他們家都沒有。
他只好拿了朱氏的一根縫衣針磨了磨來試。沈月看見了過來給他打下手。
沈持挑起一點粉末,放到油燈上燒了燒,融化一些後又沾了些許粉末,反復幾次,針尖上總算凝了一個小米粒大的藥,他解下一只蟈蟈來,捏住後腿按著脖子,登時翅脈清晰可見。右手拈針在火焰中一過,放到蟈蟈的翅膀上方急速直立,藥滴下去即凝固,宛如小紅珠瓖嵌在蟈蟈綠色的翅膀上,風雅又好看,按照圈好的地方一個個點過去,沈持越發眼明手快,點好七處後,沈月把蟈蟈放進籠子里,抬起臉蛋看著沈持︰蟈蟈怎麼不叫了?
沈持︰“它還沒適應,一會兒就叫了呢。”
沈持又琢磨了一下另外的頻率能發出來的聲音,于是在另一只蟈蟈的翅膀上圈出來九處點藥的位置。
一回生兩回熟,這回兄妹倆配合的極好,很快就點好晾干,用專業術語說叫“蓋藥”了。
沈持根據不同的振動音頻組合,暫且設想出五六種鳴唱,他一口氣全點了,點完之後,藥用去一半,蟈蟈還余4只。
就在他累得眼花繚亂,準備出去望遠透氣的時候,一只蟈蟈鳴唱起來,果然不再是之前的“極——極——”,而是變成了婉轉的、有節奏的、清脆明亮的吟唱。
憨叫,就是這個調調。
一只尚且稱為聒噪的蟈蟈真正變得穩重斯文地“吟唱”起來,一聲聲“憨叫”比得上蛙鳴,雜音少,聲純亮,節奏不急不徐,聲聲圓潤悅耳。
還好,沒被他點啞巴!
沈持給它起名叫來財,乍一听跟大黃狗的名字似的,听著那一聲聲憨叫,他覺得可以去縣城試試水了。
到了晌午的時候,另外幾只也陸續叫起來。點完藥,沈持給蟈蟈喂了野菜葉子。看著蟈蟈吃得歡暢,他笑得眼楮眯起來。
他清晨去了一趟地里,臉皮被曬了一層淺金色,他也顧不上這個,跟朱氏說道︰“阿娘,我午後想去一趟城里。”
朱氏問他︰“你去做什麼?”
沈持說道︰“那天在縣里看見有人賣蟈蟈的,我想去踫踫運氣。”
朱氏不放心,怕他小孩子家家的被欺負了,說道︰“阿月還沒進過城呢,阿娘收拾一下帶你們倆個去。”
就當是去玩一趟讓孩子開開眼界吧。
沈持點點頭︰“也好。”
他們可以搭個去縣城的騾車,很快就到了。他把積攢的零用錢都拿出來,想著去一趟,總要給沈月買點兒小玩意兒的。
朱氏噗嗤笑了︰“你倒知道疼妹妹。”她讓沈持把零用錢收起來︰“阿娘帶你們買吃的去。”
沈持都七歲多了,她才帶他去過縣城一次,心中多有虧欠。
沈月激動地一個勁兒咧嘴笑。
娘仨簡單挎了個草編的籃子,用清水洗干淨臉面,往村外走去。
走到村頭的時候,恰好踫見一個熟人趕著騾車往縣城去,沒等朱氏開口,便說要捎他們一程。
他們仨坐上騾車,吱呀吱呀,晃晃悠悠進了城。
到地方後,朱氏下車,給了趕車的大娘一個野果子︰“天干口渴,潤潤吧。”
大娘謝過她,還說要是天黑之前回去的話,就在城門口等她。
朱氏︰“那真是太謝謝了。”
大娘夸贊兩句沈持長得俊,往女兒家去了。
這時候沈持的蟈蟈一個接一個開始出憨叫,讓他喜出望外,似乎今日不會空著手回去。
縣城的街頭有小販拉著草垛子,上頭掛著密密麻麻的蟈蟈籠子,蟈蟈的叫聲此起彼伏。沈持跟她娘說︰“阿娘你瞧,一個要賣6文錢呢。”
朱氏︰“這麼多叫賣的,能賣出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