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搗一下,那熾白的劍丸便在臼中猛地跳蕩一下,迸發出更加流麗耀眼的青白色光華。
道道劍意靈機四濺,映照得兔兒周身雪白的毛發時而染上通透的碧色,它那一雙金瞳之中更是光華疾轉,仿佛有無數符文生滅。
它搗得極有章法,不疾不徐,節奏沉穩,仿佛正在研磨什麼了不得的仙丹大藥。
只是配合它那依舊呆萌憨然的神情,以及隨著用力而一顫一顫的長耳朵,還有那三瓣嘴無聲地嚅動著,像是在默數次數的模樣……
一種極致的仙家氣韻與一種極致的懵懂痴態,在這雪白生靈的身上奇妙地交融為一體。
構成這雲山絕巔之上一幕亦真亦幻、荒誕離奇卻又莫名和諧的景象。
許飛娘直接看麻了。
僵在原地,先前蓄勢待發的手訣還捏在半空,整個人從頭到腳都透著一股荒謬的酥麻感。
哪只正常的兔子,敢這麼玩陽魄劍丸?!
這已經不是膽大包天,這簡直是……是把它當藥杵了?!
而且!大佬!兔祖宗!您這牛逼哄哄的姿態為什麼不早點拿出來?!
非要等我潛行到眼皮子底下,準備動手搶了,您才突然開始表演這“玉兔搗藥”是嗎?!
那劍丸與玉杵每一次踫撞所激蕩出的余波,對于石臼中的兔兒而言,仿佛只是輕柔的按摩,它那雪白的絨毛都未曾凌亂半分。
對于那套顯然來歷非凡的墨玉臼和溫潤玉杵,更是輕松承受。
甚至連周圍繚繞的縹緲雲氣仙韻,也依舊悠然流轉,不受絲毫影響。
然而余波對于石臼之外的“外人”而言,卻不啻于兩位絕世高手傾盡全力的貼臉對轟!
那無形無質,卻又蘊含著至陽劍魄鋒銳與某種莫測月華神力的震蕩,如同水波般層層擴散。
“嗤啦——!”
首當其沖的,便是許飛娘引以為傲的隱匿至寶“天孫錦”。
那件能避神念,隱仙蹤的錦緞,在這恐怖的震蕩波前,連一息都未能支撐,便被無聲無息地撕裂。
瞬間顯露出了潛行至石臼邊近在咫尺的許飛娘身形!
不好!
許飛娘亡魂大冒,眼中倒映出的依舊是那兔子捧著玉杵的呆憨模樣,但它那雙雪白小巧的後足已然凌空微微離地。
蓄力!
飛蹬!
shu~~~~
死亡!純粹的死亡氣息!
許飛娘幾乎是本能地尖叫出聲,體內魔元瘋狂燃燒,一件件護身保命的法寶被她不計代價地祭出!
“五遁神樁”祭出,尚未展開自身威力,就在白色殘影中如同琉璃般寸寸碎裂!
緊接著是采集地底煞氣煉就的“修羅網”,直接被震成漫天黑煙,煞氣反噬自身!
最後是她溫養多年的“百靈斬仙劍”,劍剛出鞘,發出一聲淒厲悲鳴,被兔子一腳蹬的寸寸崩解!
連破三件重寶,狠狠撞上她倉促布下的三重護體魔光!
“噗——!”
如同重錘砸雞蛋,護體魔光應聲而碎。
“咚~~~”
她猛地噴出一口殷紅的鮮血,其中甚至夾雜著內髒的碎片,整個人如同斷線的風箏般倒飛出去,跨越數十丈距離,重重砸進後方堅硬的岩壁之中,一個人形坑洞赫然出現。
“咳……咳咳……”
許飛娘嵌在碎石里,只覺得渾身骨骼幾乎寸寸爆裂,經脈寸斷,苦修多年的魔元渙散難聚,精氣神三寶如同被狂風掃過的殘燭,搖曳欲滅。
眼中只剩下無邊的驚駭與難以置信。
只有真正用身體承受了這一擊,她才明白為何那些法寶連一個照面都撐不住。
然而,身體上的劇痛此刻卻遠不及心中涌起的滔天委屈與悲憤。
上一次,是那個不講道理的慶有和尚,蠻橫霸道,一招羅漢拳幾乎打碎她的道基。
這一次,竟是一只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兔子的飛蹬,差點讓她形神俱滅!
為什麼?
為什麼又是我?!
這天下間的倒霉事,怎麼偏偏總是讓我許飛娘撞上?!
難道這是我的報應嗎?
其他魔頭也是死的如此憋屈?
而就在許飛娘深陷岩壁,心中悲憤交加,幾乎要罵遍諸天神佛之際,異變再起!
明月山上空,那輪清輝遍灑的明月,驟然被一層濃郁得化不開的乳白色氣暈所遮蔽。
一股極致的死亡之意直接映照在許飛娘的心海深處。
她艱難地抬眼望去。
只見天穹之上,不知何時已被無數柄光芒璀璨的神劍所充斥!
那些飛劍樣式古樸,劍身流淌著純淨的太乙仙光,更裹挾著煌煌天威般的破魔誅邪雷霆,電蛇纏繞,雷聲低沉轟鳴。
它們並非雜亂無章,而是在兩道無形卻強橫無比的樞紐氣機引導下,以一種玄奧無比的軌跡運轉交織,瞬息之間便構成了一道覆蓋整座明月山主峰的巨大劍陣網絡!
劍光如雨,雷音如潮,天羅地網,疏而不漏!
“太乙斬妖召雷掣電璇璣玉衡天羅綱嫰xU螅 br />
許飛娘倒吸一口涼氣,牽動傷勢又是一口鮮血咳出,眼中卻滿是駭然與難以置信。
她身為五台派混元祖師的師妹,早年也曾拜在正道高人玉清師太門下听過講,對死對頭蜀山劍派的諸多壓箱底手段可謂如數家珍。
這劍陣,她認得!
正是長眉真人年輕時仗之橫行天下,掃蕩群魔時最常使用的幾大常規劍陣之一。
凶名赫赫,屠殺過的妖魔巨擘不知凡幾!
而這冗長到令人發指的名字,也絕非胡亂堆砌,每一段都代表著其恐怖威能的一部分︰
【太乙斬妖】——表明此陣乃太乙一脈正統傳承,專司斬滅一切妖邪,對異類、魔物有著天然的極致克制!
【召雷掣電】——能召來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麾下的誅邪神雷,牽引九霄疾電,每一柄飛劍都裹挾著毀滅性的雷光電氣,聲勢駭人,誅邪闢易!
【璇璣玉衡】——源自北斗第五星“廉貞”與第六星“武曲”,喻指觀測、運轉天道的核心樞機。此陣飛劍的運行軌跡暗合周天星斗運轉,玄奧莫測,更可借此鎖定妖邪氣機,令其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天羅綱呋儕T 庵鈣燙旄塹兀 忠磺校 倬倌空牛 匏 菪危 br />
【呋儕T 罟せ 氖牽 飴 奘 姆山2 欠蔡 歟 怯沙ゲ頰嬡誦蘗凍齙奶 蟻忍煲 拍 芻 味 桑 鏈恐琳 嬡荒 閱 那質從凶啪 緣目剮裕 br />
只是……如此龐大的劍陣,若沒有提前布設好相應的陣眼樞紐,如何能如此精準地瞬間定位並籠罩整座明月山?
許飛娘猛地意識到什麼,艱難地低頭看向自己幾乎被那一“蹬”震碎的胸膛。
只見在那破碎的衣衫與血肉之間,不知何時,竟被烙印上了一道極其繁復的印記!
那印記的形狀,正對應著北斗璇璣之星圖!
原來如此!
那兔子看似憨傻的一蹬,不僅僅是為了重創她.
“好…好…好!”
許飛娘氣得渾身發抖,連說三個好字,每說一字便溢出一口鮮血,眼中充滿了絕望的嘲諷與憤怒。
“果然!修行天機之道到最後,都會變成這等算計眾生、不擇手段的魔頭!長眉……更是魔中之魔!”
“所以……我就要和這只莫名其妙的兔子一起,死在這老賊的劍陣之下?”
許飛娘萬念俱灰,只道自己今日必是在劫難逃。
意識甚至開始模糊,眼前仿佛有無數過往光影流轉,已然進入了瀕死的走馬燈環節。
然而,就在那誅邪劍氣即將及體,將她與那搗藥的兔兒一同湮滅的前一剎那。
一道溫潤而浩大的乳白色光華驟然自她身上那北斗星相印記中迸發,瞬間將她徹底包裹!
下一刻,天旋地轉,空間扭曲。
待她再度能視物時,發現自己竟已身處數十里外的一處荒僻山崗之上。
周身那致命的劍意壓迫感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夜風的微涼。
而她的面前,赫然站著一位長眉垂頰,面色沉凝的老者,正是長眉真人!
遠處,明月山主峰的方向已然化作一片毀滅的海洋。
億萬太乙誅邪劍氣與熾烈雷光交織沸騰,將那片天空映照得如同白晝,恐怖的威壓即便隔了如此之遠,依舊令人心膽俱寒。
長眉真人靜靜地遙望著那片劍氣的煉獄,目光深邃,仿佛在觀察和推演著什麼。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後,那驚天動地的聲勢才緩緩平息。
真人收回視線,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嘆了口氣,自語道︰
“非妖,非魔,非精,非怪……竟看不透其根腳。”
他袖袍一卷,根本不容許飛娘有任何反應或質問,一股無可抗拒的力量便將她重傷瀕死的軀體直接扔進了懸浮在一旁的昊天鏡中。
隨即,他本人也一步踏入鏡面蕩漾起的漣漪之中,消失不見。
幾次天旋地轉的空間轉換之後,許飛娘發現自己已被帶回了小星宿海秘境。
長眉真人面無表情,彈出一枚氤氳著磅礡生機的保命神丹打入許飛娘口中,穩住她即將崩潰的形神。
又淡淡承諾會耗費材料為她修復破損的五遁神樁,修羅網等法寶。
如此一番看似補償實則不容置疑的打發,才將這位滿心怨憤,甚至因接連遭受打擊而萌生死志的女人暫時安撫下去。
待許飛娘離去後,長眉真人獨自靜坐,眉宇間首次流露出深深的疑慮與凝重。
那兔兒……七魄有缺,神魂有異,看似痴傻,但其本體蘊藏的力量卻強橫純粹得超乎想象。
更隱隱帶著一絲不似人間應有的古老氣息……這究竟是什麼東西?
為何如今天地間冒出來的妖異邪祟,比他那年執掌蜀山掃蕩天下時,不僅數量更多,而且更加詭異難纏?
若敵人盡是這等匪夷所思的存在,當年那“正道魁首”的位子,恐怕還真坐不穩……
沉吟良久,眼中閃過一絲冰冷的算計與決斷。
抬手掐訣,一道極其隱晦難以追蹤的神念信息,攜帶著關于明月山異兔,七修陽魄劍丸被“搗”的零碎情報,悄無聲息地跨越千山萬水,傳遞向了.
保安堂九江分部。
讓江南那群不按常理出牌,同樣怪物輩出的家伙去頭疼吧。
這個世界,終究是變成了連他也開始看不懂的樣子了。
做完這一切,他再次全力催動昊天鏡,鏡光幽幽,開始瘋狂推演另一柄至關重要的神兵下落。
“蜈蚣劍……必須立刻拿到手!”
一種強烈無比的預感在他道心中回蕩︰若不能盡快集齊這些關鍵之物,開啟氣運之爭。恐怕……離那夢寐以求的飛升之境,只會越來越遠。
“北方嗎?”
“那就親自出手!”
片刻後小星宿海中已經沒有了長眉真人的身影。
當年劍壓群魔的正道魁首也踏入了北方大地。
劫氣沸反盈天,初春的雷霆正在瘋狂的轟鳴。
許宣抬頭望天。
“這北方真的太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