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飛娘帶著長眉真人的使命,繞過川蜀連綿起伏的群山,一路往東南方向悄然飛去。
她不敢大意,深知長眉真人手段通天,即便相隔萬里,若自己稍有異動,也難逃其感知。
數日後終于抵達了荊州安成郡宜春縣地界,也看到了此次任務的目標所在地、
明月山。
這座山地處湘贛邊界的羅霄山脈北段,山勢綿延,層巒迭翠。
其主峰山體呈一道優雅的半圓形弧線,遠遠望去,恰似天邊懸掛的半輪明月,故得名“明月”。
更奇特的是,山中岩石在特定光照下會泛出淡淡的銀白色光澤。
尤其在月夜,整座山體仿佛自行吸納月華,瑩瑩閃爍,與夜空中的明月交相輝映,清輝流照,堪稱奇景。
若是換了鄧隱那等嗜殺躁進的血魔前來,恐怕早已按捺不住,直接化出血影神通撲向山巔。
以強橫法力粗暴掃蕩搜尋,管他什麼地脈靈氣山間精怪,一律強行懾服探查。
其他的魔頭估計也是類似手段,修行魔功本就會有智商1~~~10086的弊端。
但許飛娘修行的是外道功法,兼修一部分正道心法,所以絕非這等莽撞之輩。
她能得長眉“委以重任”,正是因其心思縝密,辦事穩妥,遠非尋常魔頭可比。
想當年她以一己之力在正魔兩道間縱橫捭闔,暗中串聯,促成群魔攻陷蜀山的壯舉,堪稱其魔道生涯中的高光時刻。
若非長眉棋高一著,魔焰更盛,硬生生壓服群魔,逆轉乾坤,如今西南之地的格局恐怕早已是另一番景象。
也正因如此,她深知謹慎的重要性。
自踏入荊州地界起便徹底斂去遁光魔氣,悄無聲息地融入山林人間。
先在周邊城鎮以及散修聚集之地暗中探查,收集關于明月山的一切情報。
然而,越是探查,心中便越是微沉。
江西,這片浸潤于贛鄱水網之間的土地,在九州的歷史長卷中始終佔據著獨特而舉足輕重的位置。
它地處真正的四戰之地,雄踞中原之南,扼守益州東出之咽喉,牽制揚州西進之要沖。
亦是北上中原南下交廣的十字路口,自古便是兵家必爭的戰略樞紐。
其地沃野千里,贛江、撫河、信江、修水、饒河五水匯流,滋養出魚米之鄉的富庶,漕運往來,商賈雲集,是維系帝國南疆的經濟動脈。
不僅如此,此地文風鼎盛,底蘊深沉,書院林立,講學之風蔚然,大儒名士輩出,編織出一條綿延不絕的文化文脈。
戰略、經濟、文化皆鼎盛如此,其人杰地靈,鐘靈毓秀,自然孕育出無數瑰麗奇詭的神話與傳說。
仙蹤道跡隱于山水之間,異聞奇談流傳于市井鄉野。
明月山,雖不及西側那座以萬畝草甸雲中道場聞名的武功山那般聲名顯赫。
但其底蘊與神秘,卻絲毫不容小覷。
整座山脈都仿佛籠罩在一層朦朧的傳說薄紗之下。僅從其內部幾座主要山峰的名諱,便可見一斑︰
主峰太平山,山勢雄渾,寓意天下承平,山下坐落著古剎太平興國寺,乃是禪宗五家七宗之一“溈仰宗”的重要發祥地,梵音檀香,法脈悠長。
其側玉京山,名取“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之仙家氣象,山石嶙峋卻自帶飄逸,雲霧繚繞間,恍若直通霄漢瓊樓。
旁又有仰山,名似平實,卻在歷史某個時期,“仰山行祠”香火鼎盛,信仰曾廣傳半壁江山,潛藏著難以估量的民間神力與古老印記。
有如此多的傳說之名,但最近山中卻是一切正常。
正常得有些過分了。
可長眉真人的陽魄劍丸偏偏就偏離預定軌跡,落在了這里。
事出反常必有妖!
許飛娘秀眉微蹙,心中暗罵︰“長眉老兒不得好死!分明是察覺此地有異,自己不敢親身犯險,卻派我來做這探路的卒子!”
“若真有能瞞過昊天鏡的凶險埋伏,我豈不是自投羅網?”
“早知道就該去北方討個生活。”
心中雖萬般不甘與憤懣,但受制于長眉種下的禁制無法反抗。
壓下翻騰的心緒,既然避無可避,那便只能小心應對。
化作一道幾乎融入山風夜色的淡薄虛影,許飛娘朝著那半輪“明月”悄然掠去。
希望不要那麼倒霉吧.
極其謹慎地收斂起所有魔氣,巧妙地繞開了山腰間香火鼎盛的太平興國寺,避過了幾處隱有清修之氣透出的茅棚竹舍,感知著空氣中流轉的微弱佛力與道韻,不敢驚動任何可能存在的地頭蛇。
依循著長眉印入心神的那一絲微弱指引,向著山巔絕壁之處潛行。
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一股純淨而銳利的靈機在彼處凝聚。
終于,她抵達了目的地。
那是一處人跡罕至的孤絕懸壁,背倚湛湛青天,下臨渺渺雲海。
在嶙峋的石縫之間,一點熾白的光芒正靜靜懸浮,緩緩旋轉,散發出純正而磅礡的陽剛劍意,正是那枚失落的陽魄劍丸!
然而,許飛娘的目光卻瞬間被劍丸旁的存在牢牢吸引。
就在那劍丸之下,一塊光滑如鏡的青石上,竟蹲坐著一只兔子。
其毛色勝雪,不染一絲雜塵,一雙瞳孔卻非尋常兔類的赤紅,而是清澈如赤金琥珀,正一眨不眨地“凝視”著那枚仿佛在與它共鳴般輕輕嗡鳴的熾白劍丸。
體型嬌小,看似人畜無害,但周身卻流轉著一層極其淡薄卻無比精純的月華清輝。
與這山巔的雲氣、與那陽魄劍丸的氣息,形成了一種微妙而和諧的平衡。
這一幕,詭異得讓見多識廣的許飛娘,一時之間竟也不敢輕舉妄動。
再仔細觀察,更是有些驚恐。
一只山野兔兒,竟無端透出幾分餐霞飲露不履凡塵的仙家氣韻,
許飛娘幾乎要懷疑自己的神識是否被慶有和尚的羅漢拳打出了暗傷,以至于此刻竟生出如此荒謬絕倫的錯覺。
她竟覺得一只兔子頗有仙姿?
心下凜然,下意識地倒退兩步,指尖微動,已悄然扣住一件護身法寶。
這情形太過詭異,遠超尋常精怪範疇,絕非她孤身一人能夠輕易應對。
第一個念頭便是立刻將此間異狀傳訊回稟長眉,讓那老魔自己來定奪。
她這小身板實在扛不住這等莫名之險。
然而,就在心神微分欲要退走的剎那,目光再次掃過那白兔身前,方才被雲氣稍稍遮掩的景象此刻清晰無誤地映入眼簾。
蘊含著純陽劍魄的熾白劍丸此刻竟被那兔兒一雙前爪捧在當中。
雪白的絨毛簇擁著那枚光華內蘊的劍丸,眸子里滿是專注與好奇,偶爾偏一偏頭,長長的耳朵便隨之輕輕擺動,流露出一種極其專注卻又渾然天真的懵懂神氣。
先是試探著用粉嫩的鼻尖輕輕去觸踫劍丸表面,又開始嘗試用爪子笨拙地撥弄劍丸,使其在雪白的絨毛間滾來滾去。
熾白的劍丸于是便在如雲的白毛間忽隱忽現,劃出一道道淡而清晰的光痕,仿佛星子滑過雪原。
許飛娘屏息凝神,心中驚疑更甚。
這絕非尋常山野精怪對待無主法寶的反應,更非什麼懵懂無知。
除非……
一個念頭劃過腦海。
這兔子的神魂大有問題!
許飛娘心中稍定。
若它一直維持著方才那初現時的天人之姿,她是決計不敢輕易上前的。
暗自運轉魔功,一件薄如蟬翼繡著繁復星月雲紋的“天孫錦”自袍袖中無聲滑出,悄然覆罩周身。
這寶物能斂去她一切氣息波動乃至身形痕跡。
借著天孫錦的遮蔽將自身存在感降至最低,一步步緩慢而謹慎地朝著青石上的白兔靠近。
一步,兩步……對方依舊毫無所覺。
許飛娘心中更安定了幾分。
修行界中神魂乃是重中之重,是一切修行的根基,亦是最大的命門。
古往今來,不知多少叱 風雲的頂級大佬,最終隕落的根源,都出在神魂之道上。
或是心魔反噬,或是道心蒙塵,或是中了敵人針對元神的詭異咒法。
她甚至陰暗地想,若是長眉那老兒有一天真的隕落,大概率也不是被人正面轟殺。
恐怕是其心中那萬千算計最終成空,反過頭來吞噬自身。
亦或者他苦心孤詣營造的魔漲道消大勢,成全了江南保安堂那幫不按常理出牌的“怪物”,以至自身道途崩毀,信念潰散。
到了那時,斗劍的勝負早已在更高層面上分出。
肉身的消亡,形神的潰滅,不過是最終呈現出的結果罷了。
蜀山劍派一貫的風格就是如此,或者說是長眉真人最擅長的手段。
往往無需他親自出手,只需推演天機布下棋子,派出“合適”的弟子,賜予“合適”的神兵法寶,再安排“剛好”出現的機緣。
便能假他人之手,將看似不可一世的魔道巨擘或邪道凶神斬落馬下。
整個過程仿佛天命所歸,順理成章。
許飛娘在蜀山陰影下掙扎求存這麼多年,與長眉明里暗里交手、周旋、被迫合作,也算是“久病成良醫”。
潛移默化中學到了幾分這種“精準打擊”、“借力打力”的精髓。
可誰知,就在她悄無聲息地潛行至幾乎觸手可及的距離時,那兔兒似乎對爪間的玩物失了興致。
它捧著那枚靈光熠熠的劍丸,三跳兩躍,輕盈地蹦至旁邊一方古拙的石臼前。
那石臼色如沉墨,質地似玉非玉,表面鐫刻著古老的雲雷紋路,臼腹深陷,內壁光滑如鏡,隱隱流動著晦澀的靈光,一望便知絕非人間凡物。
兔兒歪著頭,眼眸打量著臼中似乎思考了片刻,隨後竟做了一個讓許飛娘瞠目結舌的動作。
它將陽魄劍丸“噗”一聲輕響,投入了那深沉的墨玉臼中!
緊接著,更令人難以置信的一幕發生了。
那雪白團子人立而起,一雙前爪不知從何處憑空取來一柄玉杵。
玉杵與石臼顯然是一套,質地溫潤瑩白,杵頭圓滑飽滿。
雙爪費力地抱起那對它而言顯得有些過大的玉杵,搖搖晃晃,竟真個對著臼中的劍丸搗弄起來!
“咚——”
一聲輕響傳出,不似金石撞擊的尖銳,反倒像是清冽的泉水滴入幽深古潭,空靈而帶著奇異的韻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