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燻香的味道極重,傅承晏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抬眸看去,只見皇帝趙雍正坐在龍椅上,低頭批閱奏折。
幾日不見,他比先前更加蒼老了,兩鬢生出了不少白發,臉色也憔悴得厲害。
想來十三皇子的死,對趙雍的打擊是致命的。
听到動靜,趙雍的手微微頓了一下,他抬眸看向傅承晏,“承晏,你來了!”
傅承晏恭恭敬敬地跪下來,向他行了一禮,“陛下。”
“坐吧,這又沒有旁人,你就不必拘泥于這些虛禮了。”趙雍沉悶沙啞的嗓音,在面對傅承晏時,柔和了幾分。
傅承晏剛坐下,趙雍便問道︰“如何了?”
“陛下,武器庫的位置,臣已經派人去核實了,相信很快就會有結果。”
趙雍點了點頭,稱贊道︰“好!朕就知道,沒看錯你!”
面對趙雍的夸贊,傅承晏只微微頷首,並未表露出任何的洋洋自得。
“搗毀了武器庫,大鄴的百姓,也能安寧了。”趙雍感慨萬千。
傅承晏思慮一番後,開口說道︰“臣還有一事需向陛下稟明。”
聞言,趙雍臉上的笑意,頓時消失得了無蹤跡。
“臣近日查到,崔詹事這些年來一直以權謀私,官商勾結,貪污數額巨大,茲事體大,臣不敢有所欺瞞。”
此話一出,趙雍臉色也越發陰沉了,他瞧著傅承晏,許久都沒說話,只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龍椅的扶手,像是在思考什麼。
崔玉棠乃是皇後的親弟弟。
如今皇後已經因為十三皇子薨逝,大病一場了,若此時崔家再出些什麼亂子,趙雍擔心皇後會受不了這樣的打擊。
可崔家也的確被養肥了胃口,竟越發地不知足了。
這幾年趙雍身子一直不好,因為信任,他將朝中許多事都交由了太子和崔玉棠處理,沒曾想他們竟然能捅出這麼大的簍子。
傅承晏等了許久,也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他對趙雍那顆忠誠的心髒,也在一點一點變冷。
官吏貪污這樣重大的事情,趙雍卻並未表現出震驚,亦或是憤怒,仿佛他一早就已經知曉了崔玉棠的貪腐行徑,說得再難听些,崔家敢如此行事,趙雍作為一國之君,不可能全然不知,只有可能是他為了皇後,裝作沒看見,任由他仗著自己皇親國戚的身份橫行罷了。
“陛下,是否需要臣帶兵去崔詹事府上走一趟?”傅承晏不死心,試探性地開口問道。
趙雍重重嘆息一聲,他放下了手中的毛筆,思慮良久後,像是妥協一般,他道︰“承晏啊,案子也查了這麼久,這段時日你的辛苦朕也看在眼里,此事朕心中也有數了,你先處理武器庫吧。”
傅承晏當即便明白了,趙雍這是不願追責崔玉棠,想要保下他。
“陛下!”傅承晏跪了下來,並加重了語氣,懇求道︰“這些蛀蟲若一日不除,大鄴便一日不得安寧!此事關系大鄴國本,陛下切不可感情用事!”
趙雍又何嘗不知?
崔玉棠貪污,可崔玉棠是太子的親舅舅!這幾年來太子監國,他難道不知道嗎?
見傅承晏如此執著,趙雍也同他說起了體己話,“朕老了,已經沒有那麼多精力去處理這些了。”
若是早些年,哪怕朝中無人可用,趙雍也必然要將這些危害社稷的蛀蟲統統斬殺,可如今他年過半百,黃土埋半截了,又剛經歷了喪子之痛,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這個位置,他也坐不了幾年了,一來他不願折損了太子的名聲,讓他落個任人唯親,徇私包庇的罪名;二來他也不想自己將來百年之後,在史書上留下污名。
暗中查抄了崔家的私庫,將銀子充公,能切實地解決民生,于如今年暮的他而言,便足矣。
傅承晏還想再說些什麼,趙雍便擺了擺手打斷道︰“懿兒回來了,你可見過她了?”
經過剛才的事情,此刻傅承晏心中還有些窩火,他不咸不淡地“嗯”了一聲,算是回應了。
趙雍知道他是個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格,也知道他效忠大鄴,對于他這些脾氣,也都當是年少輕狂,不做計較。
更何況,趙懿這麼多年來,一直心心念念的都是他傅承晏。
“這麼多年過去了,她心里依然有你,承晏啊,她的確嬌縱了些,但朕就懿兒這一個女兒……”
傅承晏打斷道︰“陛下,臣已有心儀之人。”
聞言,趙雍當即沉了臉色,他問︰“是何人能讓承晏你動心?”
面對天子的盤問,傅承晏三緘其口。
趙雍冷哼一聲,起身走到了窗邊,看向外頭站著的沈如韞,“你的心上人,可是沈相府上的大小姐,沈如韞?”
這段時日,他雖然身子不好,但也對沈如韞略有耳聞。
畢竟沈家出了那樣的丑聞,流言蜚語傳的又是最快的,他想不知道都難。
傅承晏否認道︰“不是。”
“那你今日帶她入宮,是為何事?”趙雍轉過身來,走到了傅承晏面前。
哪怕身前的男人,早已暮年,但他舉手投足間的王者之氣,卻依舊不減當年。
“真相自有刑部會去查明,你若不在意她,又怎會甘願惹上這樣的麻煩,也要帶她來見朕?”趙雍那雙深邃的眸子,早已洞悉一切。
傅承晏有一瞬啞然。
“既然來了,也讓朕見一見這位沈小姐吧,看看她到底值不值得你這般體貼。”趙雍重新坐回了龍椅上。
話畢,甦公公便將殿外候著的沈如韞請了進來。
沈如韞見到趙雍後,十分恭敬地行了一禮,“陛下萬安。”
一想到傅承晏喜歡的是她,而不是自己的女兒,趙雍心里便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他並未給她什麼好臉色,只淡淡道︰“起來吧。”
“多謝陛下。”
趙雍的目光落到沈如韞身上,似笑非笑道︰“沈如韞,這段時間朕可听聞了不少有關你的軼事,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啊。”
這一番話,听著像是閑話家常,可從當今聖上的口中說出來,無疑是想將沈如韞釘在恥辱柱上。
她昂起頭,揚唇道︰“臣女也是不願棒打鴛鴦,為難有情人,這才忍痛退了這門親事。”
沈如韞說著,還故作傷心地抬手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眼淚。
“那看來你還是個極為心善的性情中人啊!”趙雍眸色微深,語氣也平靜得听不出喜怒。
“退親對女子來說,的確極易損壞名聲,臣女敢與未婚夫婿退親,多虧了聖上寬厚仁慈,臣女這是在證陛下的道。”
趙雍喉間溢出一聲輕呵,皮笑肉不笑地開口說道︰“還真是個伶牙俐齒的丫頭,怪不得承晏對你如此上心。”
沈如韞聞言,微微抬眸,朝著一旁的傅承晏投去一道晦暗不明的眼神。
他果然是在拿自己擋刀。
“承晏同朕說,沙格那個案子乃是你查明的,沈如韞,你幫了朕這麼大一個忙,說說吧,想要何賞賜?”
听到“賞賜”二字,沈如韞瞬間兩眼放光,“能為陛下分憂,是臣女之幸,臣女不敢奢求什麼賞賜,但求陛下能徹查……”
沈如韞嘴邊的話剛未說到一半,便被門外的動靜硬生生給打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