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但天依舊是陰沉的,吹起的風帶著涼意,虞都內外似比先前還熱鬧,可這熱鬧下卻帶著壓抑。
巡捕營、五城兵馬司、九門提督府的人,在各自的職權範疇內,分布在虞都內外諸坊及諸門,這在先前是極少發生的。
在極短的時間內,虞都發生了兩件大事,一個是大虞慶國公,領左相國職的徐黜突發急癥身故,一個是大司馬驃騎將軍,當朝國丈徐恢遭遇暗殺,雖說暗殺未遂,卻斷一臂重傷,這樣的變故,結合先前發生的種種,順勢就將虞都內外局勢給引爆。
而這樣的風暴,勢必會以極快速度,向京畿道,向別地迅速傳播,繼而使更多群體知曉此事。
今下大虞核心給人的感覺,像極了風雨欲來之勢,這是超出太多人預料的,畢竟大虞已重歸正軌了,可又有誰能料到會發生這種事呢。
“停車!!接受盤查——”
“吁——”
本行駛在坊道上的車駕,隨著一道喝喊聲響起,車夫連操控車駕徐徐停下,兵馬司的人冷著臉上前,為首的將校警惕的打量著車駕。
“里面坐的是什麼人?!”
那將校眼神冷厲,目光落在車夫上,語氣冷冷道︰“兵馬司盤查,叫里面的人出來,快點!!”
一個個算是可以。
大事上沒犯糊涂!!
車駕內,听到喝喊的劉諶,心中暗松口氣,他就怕在這個時候,兵馬司這邊會出什麼差池。
不管引發當前變動的事或人,到底是怎樣的。
可發生這麼大的事,作為維系虞都秩序的組成之一,兵馬司是斷然不能有絲毫松懈的,這要是真有什麼事,從兵馬司所轄職權這漏掉了,那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什麼時候是考驗?
這個時候就是!!
“娘的,老子說的話,听明白沒有!!”見車夫下來了,但車駕里卻沒有動靜,那將校立時就怒了,這他娘的是在挑釁兵馬司權威啊!
此話說罷,身後站著的兵卒,立時就沖上去數名,其中有一位有些跛腳,但這絲毫沒有影響他的速度。
在幾人涌上來之際,車簾被緩緩拉開,劉諶探出腦袋,只那一剎,挎刀而立的將校立時變了臉色。
“你他娘……”
“等等!!!”
粗糙的手指,距劉諶的臉,只有數指,但隨著喝喊響起,沖在最前的那兵卒,依舊保持著凶狠神情,但動作卻停了下來。
“頭,怎麼了?”
身後有人轉身,看向跑來的將校,心有疑惑道。
“眼瞎啊,沒瞅見是駙馬爺!!”
那人瞪眼罵了一聲,隨即粗暴的推開眼前數人,走到了車駕旁,擠出笑容對劉諶抱拳行禮,“駙馬爺,您這是要去哪?這節骨眼上,可得小心些。”
一听這話,那些兵卒有些傻眼。
這不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了。
特別是適才沖到最前面的兵卒,內心不由緊張起來,就差那麼一點,他就把自家頂頭上司給拉下來了。
越想,心跳的越快!
劉諶微微頷首,神色凝重道︰“慶國公府出事了,本官前去吊唁。”
“是,是。”
那將校應道,隨即抬起頭,看向劉諶說道︰“駙馬爺,眼下虞都內外不太平,可能藏有窮凶極惡之徒,標下派人護送您前去吧?”
“不用。”
劉諶擺擺手道︰“虞都內外主要之處,我兵馬司的人,不是都派人盤查進駐了?”
“是,是。”
那人听後,立時道︰“接到兵馬司的指令,分屬五城的兵馬司各處,都出動了,按著既定預案進行的,出不了任何差池。”
“那就不必派人。”
劉諶微微一笑,看向那將校,“做的不錯,眼下情況特殊,都放機靈點,保持警惕,任何有嫌疑之處,不管是誰,就按規矩來辦。”
“是!!”
那人抱拳喝道。
“這次出門倉促,拿著,等秩序恢復了,領著麾下弟兄喝茶听曲。”劉諶拿出一張銀票,遞到了那人跟前。
“這……”
見到此幕,那人愣住了。
接也不是。
不接也不是。
尤其是看到那銀票數額,那人眼楮瞪的很大。
一千。
還是商儲銀號憑票即兌的。
這叫那人呼吸急促起來。
“愣著作甚,快拿著!”
劉諶見狀,皺眉斥道︰“本官還有事!!”
一听這話,那人當即伸手接過。
“謝駙馬爺的賞!!”
劉諶放下車簾。
“快閃開!!”
隨著喝喊再度響起,本停下的車駕徐徐前行,在車駕內坐著的劉諶,倚著軟墊,心里卻在盤算著。
從宗正寺離開,這一路走來,他不止遇到了兵馬司的人,也遇到了巡捕營的人,整體的表現還是不錯的。
雖說沒有遇到九門提督府的人,畢竟他們主要負責的,是虞都內外諸門及周邊警備,現在這態勢,還沒到全面接管虞都內外的境遇。
但通過兵馬司、巡捕營的表現,劉諶也能猜出九門提督府這邊怎樣。
畢竟九門提督府的人,是由定國公孫斌奉旨篩選的,有不少,那都是經歷過戰場廝殺的悍卒。
出現這樣的事,進出諸門的,勢必會遇到嚴格盤查,這期間但凡有些嫌疑的,都會被抓起來嚴審的。
盡管劉諶覺得,即便會有一批人被抓,但這跟眼下發生的事沒有太大關系,但知道歸知道,有些事必須要做。
畢竟今下的環境不一樣了。
誰要是敢在這個時候松懈,事後肯定會被追查的。
連這個時候,都不能把份內事做好,真等到遭遇突發狀況時,那如何能安心的將虞都內外交給你們?
你個老狐狸,是不折騰則以,一折騰就來這麼大!!
聯想到種種的劉諶,腦海里浮現出徐黜的模樣,心中忍不住暗罵起來。
對徐黜,劉諶是厭惡的。
整天擺著個臭臉,就好似誰欠他錢一樣。
關鍵是脾氣還臭。
對徐黜的死,劉諶是沒有感覺的,但是因為徐黜的死,導致很多事跟著都變了,尤其是他所領榷關總署這邊,整個就被架起來了,這就叫劉諶很生氣。
原本走勢不是這樣的,現在就不一樣了。
與榷關總署有牽扯的,都必須要查的漂漂亮亮,不然的話,指不定之後什麼時候,就會有大事發生了。
在這種態勢下,劉諶所坐車駕,趕到了慶國公府這邊。
擱著很遠,就听到喪樂聲。
劉諶掀起車窗簾,目光所過之處,是分散的人群,還有停放的一輛輛車駕,透過他們的表情,劉諶就猜到了些什麼。
在劉諶心中盤算時,車駕放緩了速度。
“見過武安駙馬。”
車駕外,響起一道壓著悲傷的聲音。
一陣風吹來,吹動剛掛沒多久的燈籠。
先前為了查看兵馬司的人,在這次突發變故下表現怎樣,劉諶命人把代表身份的燈籠去掉。
這一路看到的,結果是叫劉諶滿意的。
在趕來慶國公府所在坊,車夫就把燈籠掛上了。
車簾掀開,劉諶彎腰走出,入眼就看到道道白,很快,目光就定在眼前的幾人身上,劉諶撩起衣擺,從車駕上走了下來。
“前幾日,本官見左相國,還好好的。”
劉諶表情悲切,言語間透著難以置信之意,對眼前幾人說道︰“怎麼,怎麼就……”
講到這里時,劉諶說不出話來了,長嘆一聲。
“嗚嗚…”
哭聲比之先前,要大上不少。
“相爺在前幾日,還在為中書省的事勞神,誰……”為首的那人,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哽咽著對劉諶說道。
果然。
僅是听到這里,劉諶表面保持著悲切,可心底卻思量起來,這慶國公府的人,一個個真是夠可以的。
徐黜雖說死了,但他們卻在做著該做的事兒。
別看這是小事,可對那座廟堂,往往就是從小處看的。
劉諶雖不知來慶國公府悼唁的有多少,可這些話講給他們听,徐黜生前的形象就更為豐富了。
哪怕有很多人,都知道朝中的一些秘聞,可出于種種考慮與盤算,誰又能確保這些有意講出的話,不會被放出去呢?
‘還是小狐狸機敏啊。’
亦是想到這里,劉諶心中不由感慨,‘這些細節,尤其是來慶國公府悼唁的人,一個個會做什麼,講什麼,這要真沒有人細細觀察,還真不好預判後續時局啊。’
在劉諶感慨這些人,有人上前,為劉諶系上悼唁所需之物。
劉諶自覺配合。
在這虞都,類似這樣的場合,劉諶是參加過不少的。
也是在這等場合下,往往會展現出很多。
人活著,人死了,完全就是兩種不同境遇。
“駙馬爺,您里面請。”
“好。”
劉諶點點頭應道,隨即就跟著慶國公府的人,朝前走去。
“駙馬爺。”
“大人。”
“武安駙馬……”
這一路走來,有不少人見到劉諶,紛紛朝劉諶行禮作揖,劉諶或點頭示意,或輕聲回答,整個期間,劉諶做的很好。
畢竟這不是他的主場,該低調的時候,還是要低調些的。
越是在這種場合下,就越是有很多人在觀察,在揣摩。
對這次過來,要做些什麼,劉諶是清楚的。
故而他才不會做過格之舉。
“武安駙馬!!”
一道聲音響起,叫劉諶停了下來。
循聲看去,就見金山駙馬,領鴻臚卿尹玉,步伐極快的朝劉諶走來,這引起了不少人注意。
論輩分,劉諶是尹玉的姑父,在私下,尹玉也是這樣叫的,然而在這場合下,尹玉特意這樣喊,劉諶就知尹玉這肯定有事。
“見過武安駙馬。”
“無需多禮。”
見尹玉走來,抬手就對自己作揖一禮。
劉諶連伸手示意。
“有上諭!!”
尹玉也就是虛禮,他這次來,是帶著旨意來的,一听這話,劉諶立時整理衣袍,隨即朝尹玉作揖行禮。
而在此時,聚在左右的,無不是朝尹玉行大禮,特別是前來引領劉諶去府悼唁的慶國公府的人,表現得更是畢恭畢敬。
這一刻,尹玉代表的是天子。
“慶國公因病而故,朕悲痛不已,著尚書省左僕射蕭靖主持,國舅(黃琨),禮部尚書熊嚴,衛尉卿、榷關總宰劉諶,太僕寺少卿……協辦……”
這陣仗不小啊。
隨著尹玉當眾宣讀口諭,劉諶表明沒有變化,可心里卻生出了漣漪,尤其是這次喪事主持,是蕭靖負責的,這叫劉諶品味出別的深意。
別的不說,中書省左相國死了,這個位置就空缺下來了。
而在此之前,右相國王睿還身陷輿情之下。
在此等態勢下,這等于中書省出現大的空缺,誰來中書省坐鎮,就成了必須要解決的事情。
徐黜的死,不止把時局搞復雜了。
更把朝堂給搞復雜了。
有些事,別人或許不用考慮,但作為大虞天子的楚凌,必須要把事情給考慮到才行。
楚凌允許中樞腹地,出現一些亂象,但前提是亂而不破,誰要是敢違背此勢,那他絕不會輕饒的。
為了掌控住大虞全局,楚凌不知付出了多少。
這不是誰死了,誰打破就可以打破了。
真要是這樣,那楚凌先前的付出就成了天大的笑話。
“臣謹遵上諭!!”
隨著劉諶的聲音響起,周邊所聚眾人思緒各異。
他們沒有急著進府悼唁,為的不就是這個嘛。
“姑父,還請抓緊進府吧。”
在此等態勢下,尹玉上前攙扶劉諶之際,低聲對劉諶道︰“就在剛剛,崔府傳來了消息,崔氏自裁了。”
“!!!”
劉諶听到這消息,心底生出驚意。
這算什麼事啊。
徐黜才死多久,其和離的崔氏也死了。
這是學老勛國公夫人!?
一時間,各種思緒在劉諶心底生出。
“皇後得知此事,昏過去了。”
見劉諶沒有說話,尹玉警惕的看向左右,隨即低聲道︰“太醫已朝這邊趕過來,有些事還要盡早商榷好才行。”
“走,現在就去。”
劉諶一听這話,立時就伸手道。
只是在朝前走之際,看到道道白之間,那燙金色字體,敕建慶國公府邸,劉諶的內心復雜無比,這分明就是龍潭虎穴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