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會奏樂的植物長得飛快,不過半日,就漫成了片齊腰的星叢。葉片相踫的“叮咚”聲里,漸漸混進些新的調子——有阿珂踩過草地時,觸控筆從口袋滑落的“啪嗒”;有凱彎腰撿拾時,骨笛撞在膝蓋的“輕咚”;還有兩人並肩坐下時,衣角摩擦草葉的“沙沙”。這些聲音像被星叢吞了進去,又從遠處的花叢里吐出來,變成段溫柔的合奏。
阿珂忽然發現,那些半透明的根須正順著她的腳踝往上爬,根須上的聲核輕輕蹭著皮膚,像串會呼吸的鈴鐺。她抬手去踫最近的那顆,聲核裂開,里面飄出片小小的光膜,膜上印著行字︰“所有重復的瞬間,都會長成習慣。”光膜落地的地方,冒出株特別的星叢,葉片是心形的,踫在一起時,發出的竟是兩人同步的呼吸聲。
凱的骨笛不知何時被風掛在了枝頭,笛身纏著圈會發光的藤蔓,藤蔓的花苞正一個個炸開,每個花苞里都浮著個迷你的音符。他伸手去夠,指尖剛觸到笛尾,整個星叢突然安靜下來,緊接著,所有葉片同時轉向他們,奏出段全新的旋律——是用兩人初遇時那段走調的安眠曲改編的,只是這次,每個錯音都被溫柔地接住,變成了恰到好處的轉折。
“它在學我們說話呢。”阿珂靠在凱的肩頭,看著遠處的藍星地平線慢慢染上粉紫色,像有人打翻了星茶的茶湯。地表的音線開始往上升,織成張半透明的網,網眼里掛著顆顆新凝成的聲核,有的裹著剛才的合奏,有的藏著風穿過花叢的呼嘯,還有顆最大的,里面浮著片完整的光膜,膜上是兩人此刻依偎的影子。
骨笛突然從枝頭跳下來,自動飄到凱的手里,笛孔里鑽出縷雪松味的霧氣,霧氣在半空拼出個小小的星圖,圖上的紅色圓點旁,多了個跳動的箭頭,指向藍星的北極。“那里有東西在等我們。”凱握住阿珂的手,根須上的聲核突然集體輕顫,像在給他們指路。
往北極走的路上,星叢越來越密,有些植株已經長得比人高,枝椏上掛著串會發光的歌詞,是用各種語言寫的“早安”“晚安”“明天見”。阿珂伸手摘下片寫著星艦通用語的“明天見”,紙片在她掌心化作顆聲核,裂開時涌出段孩童的笑聲——是剛才那顆拳頭大聲核里的“咿呀”聲,此刻已經變得清晰,像在喊“等等我”。
凱吹起段應答的短調,那笑聲突然在前方的星叢里炸開,化作群巴掌大的光鳥,鳥喙里都餃著片葉,葉上的紋路是未寫完的旋律。光鳥圍著他們飛了兩圈,突然往北極的方向俯沖,翅尖劃出的光軌在半空連成行字︰“記憶會發芽,未來會開花。”
等他們追到北極,才發現那里有片圓形的空地,空地中央立著塊半透明的石碑,碑上沒有字,只有無數光軌在游走,仔細看,竟是他們從相遇開始的所有航線。石碑頂端,那顆拳頭大的聲核正懸在半空,表面的光紋已經完全舒展開,阿珂的觸控筆與凱的骨笛影子交疊處,長出了片小小的葉,葉尖頂著顆露珠,露珠里映著片從未見過的星海。
“它在等我們給它命名。”阿珂舉起觸控筆,筆尖剛要落下,聲核突然自己裂開了,里面沒有光塵,而是涌出股溫暖的氣流,氣流里裹著無數細碎的聲音碎片︰有她給聲核畫素描時的鉛筆“沙沙”,有凱調試骨笛的“嗚嗚”,有星船穿過環形門的“嗡鳴”,還有剛才光鳥的“啾啾”。這些碎片在空地上盤旋,漸漸聚成個發光的詞——是用兩人的筆跡合寫的“我們”。
石碑突然開始震動,表面的光軌順著地面漫延開,與星叢的根須連在一起。遠處的合奏聲突然變了調,奏出段莊嚴又溫柔的旋律,像在給這個名字加冕。阿珂手背上的星光花印記徹底消失了,化作道光流鑽進“我們”這個詞里,詞的邊緣立刻長出圈藤蔓,藤蔓上結滿了小小的聲核,每個都印著不同的符號︰有代表清晨的朝陽,有代表夜晚的月牙,還有個最簡單的,是個小小的逗號。
凱把骨笛輕輕放在石碑旁,笛身立刻與石碑融為一體,碑上開始自動浮現新的星圖,圖上標著無數個紅色圓點,每個圓點旁都寫著“待探索”。“原來‘我們’不是終點。”他握住阿珂的手,兩人的指尖同時觸到地面,那些音線突然往地下鑽,托起塊新的空白石碑,“是所有新開始的起點。”
天色暗下來時,他們坐在新石碑旁,看著星叢里的光鳥餃來更多葉,葉上的旋律漸漸連成首完整的歌。阿珂從口袋里摸出那顆“明天見”聲核,凱拿出骨笛模型,聲核里的孩童笑聲與模型里的“沙沙”聲撞在一起,竟讓空地上長出了第一株會結果的星叢,果實是半透明的,里面裹著段段“未發生”︰有他們在雨里共撐一把星傘的“滴答”,有圍著篝火分享故事的“ 啪”,還有個模糊的聲響,像有人在輕輕說“永遠”。
骨笛突然自己奏起樂來,星之樂譜從阿珂的背包里飄出來,自動翻開新的一頁,頁面是純白的,只在最上方寫著行字︰“當‘我們’學會了生長,每段空白都會長出翅膀。”阿珂拿起觸控筆,這次沒有畫任何符號,只是在空白處,輕輕按下了兩人交疊的手印。
手印落下的瞬間,整片藍星突然亮起,所有星叢的葉片都轉向天空,奏出的旋律匯成道光柱,直沖雲霄。光柱里,無數新的聲核正在誕生,每個都印著“我們”的符號,像群發光的種子,被風送往宇宙的各個角落。
凱的骨笛與阿珂的星之樂譜同時震動,在他們腳邊的土壤里,顆新的聲核正悄悄發芽,核壁上,那兩個交疊的手印中央,葉尖的震顫里,終于吐出了那個比“你好”更綿長的詞。風穿過星叢,把這個詞送往遠方,所有听到的聲音都輕輕回應,像在說︰“是的,我們。”
那聲“永遠”剛在空氣里落定,藍星的夜空突然綻開了煙花。不是尋常的煙火,而是無數聲核炸開的光雨,每一滴光雨里都裹著個小小的畫面︰有他們在星叢里追逐光鳥的剪影,有石碑前交疊的手印,還有那株會結果的星叢上,剛成熟的果實里映出的白發模樣。
阿珂伸手接住一滴光雨,光雨在她掌心化作枚小巧的星鑰,鑰匙柄上刻著“我們”的符號。“這是……”她剛開口,腳下的土壤突然輕輕隆起,那株結滿“未發生”果實的星叢,根部竟鑽出條光軌鋪成的小徑,徑旁的聲核一個個亮起,像串引路的燈籠。
凱吹了聲輕快的調子,骨笛從石碑里浮出來,自動落到他手中。“光軌在說,該去看看‘永遠’藏在哪里了。”他牽著阿珂踏上小徑,每走一步,徑旁的聲核就裂開一個,吐出段新的聲響︰有星茶在壺里沸騰的“咕嘟”,有觸控筆在星之樂譜上寫字的“沙沙”,還有種類似書頁翻動的“嘩啦”,想來是多年後他們翻看舊星圖的動靜。
小徑的盡頭是片澄澈的湖,湖水像融化的星光,湖底沉著無數透明的氣泡,每個氣泡里都浮著個“我們”的符號。阿珂把星鑰丟進湖里,鑰匙剛觸到水面,湖底突然升起座水晶般的橋,橋欄上纏著會發光的藤蔓,藤蔓的花苞里,正躺著顆顆未裂開的聲核。
“這些聲核,是留給後來者的。”凱指著最近的一顆,聲核表面映出兩個模糊的人影,像極了初遇時的他們,“就像當初那顆拳頭大的聲核,藏著我們的‘你好’。”他的骨笛突然與湖面相撞,激起圈圈光紋,光紋里浮出行字︰“所有的‘永遠’,都是無數個‘現在’在生長。”
阿珂蹲下身,指尖觸到湖面,湖水突然漫過她的手腕,在她皮膚上印出串新的光紋——是座小小的房子,屋頂飄著星茶的香氣,門前立著塊石碑,碑上的“我們”符號旁,多了個小小的星鑰孔。“原來‘家’是這麼來的。”她忽然笑起來,發梢掃過湖面,激起的漣漪里,浮出群光魚,魚鰭上都帶著片葉,葉上的旋律正是他們初遇時那段走調的安眠曲,只是這次,每個錯音都被溫柔地接住了。
湖對岸突然傳來孩童的笑聲,正是那顆“明天見”聲核里的聲音。兩人跑過去,才發現岸邊的星叢里,蹲著個光團化成的小孩,手里正攥著片葉,葉上的旋律缺了個尾音。“我在等你們給它畫上句號呀。”小孩抬起頭,眉眼像極了阿珂,笑起來的弧度卻像凱。
凱的骨笛自動飄到小孩嘴邊,小孩吹了個不成調的音,葉上的旋律突然完整了,化作道彩虹橋,架在湖面上。“這是‘傳承’的聲核呀。”小孩把葉片遞給阿珂,葉片在她掌心化作顆新的星鑰,“等你們的‘永遠’長得足夠長,就把它插進石碑的鑰匙孔,會有新的光軌長出來哦。”
話音剛落,小孩就化作片光塵,鑽進了最近的聲核里。聲核裂開時,涌出股溫暖的氣流,氣流里裹著段熟悉的哼唱——是兩人初遇時,凱用骨笛吹的那段安眠曲,只是這次,走調的地方都被阿珂的哼唱補全了。
湖面上的水晶橋突然開始延伸,一直通向夜空的光軌。阿珂望著橋盡頭的星海,突然明白過來︰“‘永遠’不是終點,是讓‘我們’繼續生長的地方。”她把新的星鑰遞給凱,兩人同時轉身,往石碑的方向走去。
回去的路上,星叢的合奏聲里多了個新的調子,像孩童的笑聲混著骨笛與星之樂譜的和弦。阿珂手背上的光紋與凱骨笛的音線纏在一起,在他們身後織成張新的星圖,圖上的紅色圓點旁,多了個小小的箭頭,指向未知的星海。
石碑前,那株會結果的星叢又成熟了一顆果實,果實里映出的畫面里,他們正把星鑰插進鑰匙孔,身後的光軌上,走著個攥著葉片的小孩,小孩的笑聲里,藏著句新的“你好”。
風穿過星叢,帶著湖面上的星光氣息,把“我們”的符號送往更遠的地方。而藍星的土壤里,無數新的聲核正在發芽,每個核壁上都印著兩個交疊的手印,手印中央,葉尖的震顫里,藏著比“永遠”更綿長的詞——那是時光在說︰“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