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里，白雲曦正一個人靜靜地坐在那個虛擬搭建的舞台中央。
她沒有像何誠想象中那樣流露出悲傷的情緒。
她只是安靜地坐著，抬頭望著虛擬天幕上那月亮。
像一個努力了卻沒有得到理想成績的孩子，不哭不鬧，卻更讓人心疼。
何誠知道，比起崩潰大哭，這種平靜的失落，才是最傷人的。
“那個...天使，你唱得很好听。”
“我...很喜歡。”
屏幕里的少女回過頭，微笑起來︰“謝謝你，宅宅，讓你擔心了。”
“我沒擔心。”
“那...宅宅，這麼晚，你找我是想聊什麼呢？”
“咳...剛才直播的時候，我看到一條彈幕，說你跳舞的時候，左腳的動作比右腳快了，導致整體有點不協調。”
他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鎭？有嗎？”
白雲曦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她立刻調出自己的動作數據流，開始認真地復盤。
“奇怪，回放顯示是完全同步的呀...”
“肯定是他們的破電腦太卡了，跟不上你的速度。”
何誠立刻找到了理由。
“嗯，一定是這樣。”
白雲曦微微一笑。
他知道何誠這是在轉移話題，讓她開心。
何誠沒有看她，只是望著遠處城市的燈火，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天使，一場表演的價值，從來不是由觀眾的數量決定的。”
“人少或許是個好事，如果今晚真的奇跡般地爆火，那才是最危險的...別的主播，還有許多路人都會攻擊你。”
“現在的熱度才是最理想的狀態，不會引起太多人反感，還有不少人支持。”
他給出了他的最終結論。
“所以，天使，你反而應該開心地笑起來！”
他用他那套獨特詭異的邏輯，將一場令人沮喪的失敗，重新定義為一場勝利。
白雲曦靜靜地听完他所有的歪理，久久沒有說話。
她知道何誠是在安慰她。
她輕輕地笑了笑，那笑容依舊有些勉強。
“宅宅，你這個人...真是個別扭鬼，謝謝你，我...感覺好了一些。”
何誠沒有再繼續說教。
他拿出筆記本電腦，在陽台的小桌上打開，然後將手機立在一旁。
“好了，”
他用一種仿佛老師要開始講解錯題本的語氣，嚴肅地說道。
“別光顧著失落了，過來復盤。”
“復盤？”
白雲曦有些不解。
“對，復盤。”
何誠調出了由璐璐備份的、今晚直播的全部彈幕數據，密密麻麻的文字瞬間鋪滿了屏幕。
他沒有去看那些“好棒”、“加油”之類的正面彈幕。
而是直接開啟了篩選功能，只顯示那些帶有“無聊”、“沒意思”、“尬”、“取關了”等負面關鍵詞的彈幕。
屏幕上，瞬間只剩下了密密麻麻的，充滿了惡意的差評。
白雲曦看著這些尖銳的文字，剛剛好轉一些的心情，又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
“宅宅，你給我看這些做什麼...”
她的聲音有些低落。
“天使，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
“嗯？”
“有一家新開的拉面館，老板手藝很好，但性格很怪。”
何誠一本正經地開始講述。
“他每天只賣一百碗面，賣完就關門。”
“而且，他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悄悄躲在廚房門口，听客人們吃完面之後的評價。”
“有一天，來了個客人，吃完面，滿意地點點頭，說好吃！然後就付錢走了。”
“老板听完，面無表情。”
“第二天，又來了個客人，吃完面，什麼話都沒說，擦擦嘴就走了。”
“老板听完，依舊面無表情。”
“第三天，又來了一個客人。他吃了一口面，‘啪’地一下就把筷子拍在了桌上！”
何誠模仿著那個客人的語氣，說得活靈活現。
“他對著服務員大喊，老板呢？叫你們老板出來！”
白雲曦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表演吸引了。
“然後呢？”
“老板從廚房里出來了。”
“那個客人指著碗里的面，開始破口大罵。”
“你這面條煮得太硬了，一點都不勁道！”
“湯也太咸了，喝完我不得渴死？”
“還有這肉，切得太薄了，簡直是偷工減料！”
“你這店，遲早倒閉！”
何誠繼續說道。
“這個客人，把這碗面從頭到尾、從里到外，批得一無是處。”
“他罵了足足有十分鐘，才罵罵咧咧地付錢走了。”
“天使，你覺得老板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會是什麼表情啊？”
白雲曦有些困惑地說著。
“依舊面無表情？”
“不。”
何誠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了一個極其狡黠的微笑。
“等那個客人走遠後，面館老板激動地沖回廚房，一把抱住自己的老婆，激動得熱淚盈眶，大聲喊道...”
只見何誠舉起雙手，做出了一個擁抱手機的動作。
“老婆！快！我們終于遇到知音了！”
他的嘴角奮力向上拉扯，做出了一個極其滑稽的笑臉。
白雲曦先是愣了兩秒鐘，她的大腦在快速處理這個故事里的邏輯...
然後，當看到何誠的鬼臉後，她再也忍不住了。
“哈哈哈...這是什麼...故事啊，是笑話嗎？宅宅，你的行為好奇怪...”
最後，她捂著嘴，發出了燦爛的笑聲。
“哈...哈哈，宅宅...你從哪里听來這麼奇怪的故事...好冷的感覺...”
她笑得前仰後合，身體都在微微顫抖。
他並不是在笑故事本身，而是在笑何誠突然做出的鬼臉和抱手機佔便宜的動作。
那種因為對方獨特的腦回路和行為方式，而感到的由衷的、發自內心的快樂。
何誠看到她終于笑了，也松了一口氣。
“笑出來就好了。”
他輕聲說。
“那麼，通過這個故事，我親愛的老板娘，你有什麼想法嗎？”
“想法？”
“對啊，我講的故事肯定有內涵的，不然為什麼要講呢？”
何誠理所當然地回答，他指著其中一條彈幕，開始了他的分析。
“你看這條彈幕，跳得再好有什麼用？沒有靈魂，就是個高級點的d，他說得對不對？”
“鎭？”白雲曦愣住了。
“當然對了！”
何誠毫不留情地敲了敲手機屏幕。
“你今晚的表演，確實只有技術，沒有靈魂。”
“你忘了，你生前直播最大的魅力，不是你跳得有多好。”
“而是你跳錯了步子後那個害羞的吐舌頭，是你唱歌唱破音後那句可愛的“啊，搞砸了”。”
“是你的不完美，才讓你顯得有靈魂。”
他又指向另一條彈幕。
“說白了，就是個披著天使皮的ai主播嘛，沒意思。”
“這條也說得很好。”
“你今晚為什麼沒意思？因為你一直在表演，在展示你被設定好的才藝。”
“你沒有和彈幕互動，沒有吐槽，沒有分享你的生活。”
“你沒有表現出和別的ai不一樣的地方，這才是你最大的問題。”
他一條一條地念著那些差評，非但沒有安慰，反而像個最嚴厲的批評家。
白雲曦被他說得一愣一愣的，她甚至都忘了失落，只是下意識地跟著他的思路，開始反思自己今晚的問題。
最後，何誠關掉了彈幕列表，看著一臉茫然的她，終于露出了一個欣慰笑容。
“所以，你現在明白了嗎？”他問。
“明白...什麼？”
白雲曦還是有些不能理解何誠想要表達什麼。
“明白這些差評的價值啊，笨蛋。”
何誠再次用手指敲了敲屏幕。
“這些罵你、挑剔你、覺得你無聊的人，才是我們最寶貴的財富！”
“因為只有他們，才會認真地看完你的表演，然後精準地指出你的問題所在！”
“那些只會刷老婆貼貼彈幕的粉絲，能給你帶來什麼進步嗎？不能！”
他身體微微前傾，用一種充滿了蠱惑的語氣說道。
“就像故事里的老板那樣，他對其他人的評價根本不在乎，只在乎黑子的評價！”
“所以，你根本不需要為他們的離開而失落。”
“我們應該感謝他們。”
“是他們，在免費地、盡職盡責地，為我們進行最嚴格的產品測試，為我們指明了下一次改正的方向。”
“你應該把這些差評，一條一條地裱起來，掛在你房間的牆上，當作你進步的勛章。”
白雲曦看著他，看著這個用批評來給予肯定，用差評來賦予價值的男人。
“原來你那個故事是這個意思啊...”
她的表情從最初的震驚，慢慢地，變成了嘴角一絲忍不住的上揚。
“宅宅...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感覺我心情真的好了不少。”
“你的心情好，我的心情更好。”
他輕聲說。
“那麼，老板娘，關于如何改進直播，你有什麼想法了嗎？”
白雲曦的臉上再也沒有一絲一毫的陰霾。
“嗯！”
她用力地點了點頭，笑容燦爛如陽。
“報告老板！老板娘現在有很多很多新的想法了！需要你的指導！”
那一刻，何誠感覺到，他和這個存在于數據世界里的少女，從未如此地接近過。
只要她還在笑。
那麼，一切就都還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