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鋒微微一轉︰“而且,有些事情,調查起來,誰能保證自己一定干干淨淨?陸江河同志,你年輕有為,前途光明,有些渾水,還是不要著急往里 的好。”
“我們也不願意把事情擴大化,更不願意在這大喜的日子當這個惡人。你現在最明智的做法,就是立刻請沈書記出來,跟我們走一趟。時間拖得越久,對誰都不好,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這番話,字字誅心,既是勸告,也是施壓,更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暗示,仿佛陸江河再糾纏下去,便也是不清不楚了。
陸江河心頭的火氣“噌”地一下就冒了上來。他強壓著怒意,聲音卻不由自主地帶上了一絲冷硬。
“周主任,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渾水?什麼叫不要著急往里 ?我陸江河行得端坐得正,沒什麼好怕的!”
“今天是我岳父嫁女兒的大喜日子,我娶媳婦的大日子,你們省紀委辦案,難道連這點人情事理都不顧了嗎?”
“口口聲聲說不願意當惡人,可你們現在做的事情,又是什麼?強行在一個父親嫁女兒的婚禮上把人帶走,這難道還不夠惡?”
“紀律是紀律,難道作為老百姓辦一場堂堂正正的婚禮,就不受尊重了嗎?沈書記是什麼樣的人,我相信組織上自有公斷,不需要你們在這里含沙射影。你們要查,可以,婚禮儀式結束,我說了,我陪他去!”
“現在,你們這樣做,對得起你們胸前的徽章嗎?對得起人民賦予你們的權力嗎?你們考慮過這場婚禮對我妻子,對沈書記意味著什麼嗎?你們考慮過數百賓客的感受嗎?”
陸江河越說越有些激動,往前踏了一步︰“你們今天要是真的一定要現在就——”
話說到一半,陸江河忽然注意到周衛國等幾人的視線越過了自己,望向了他的身後。
他心中一動,猛地回過頭。
只見百米喧囂之外,堂屋通往院門的路徑上,沈 坤正一個人慢慢地走過來。
和平日里的意氣風發不同,他此刻卻顯得有些落寞。
他的步伐不快,卻異常沉穩,臉上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只是目光平靜地投向這邊。
身後,不少人都看向這邊,但他沒有回頭。
陸江河心中一緊,連忙快步迎了上去,想去攙扶︰“爸!”
沈 坤卻輕輕避開了他伸過來的手。
他走到陸江河身邊,沒有停頓,徑直走向周衛國,主動伸出了手。
“衛國同志,好久不見了。”
周衛國方才在陸江河面前那股子公事公辦的銳氣,在見到沈 坤的剎那,竟是收斂了不少。
他連忙伸出雙手,緊緊握住沈 坤的手。
“沈書記,真是對不住,對不住。在這個時候過來打擾,我們也是萬不得已。情況實在是太緊急,也太嚴重了。”
周衛國的姿態放得很低,原本挺直的腰桿也微微有些躬。
“沈書記,您是老領導,我們也不想這樣。只是,這次的事情,是上面直接督辦的案子,證據方面……有些新的突破,指向性很明確。我們接到死命令,必須在今天之內,將相關人員帶回進行核查。”
“時間節點卡得非常死,一分鐘都不能耽擱。我們也是剛剛接到通知,就快馬加鞭立刻趕過來了,連口水都沒敢喝。我們深知今天是文靜小姐大喜的日子,給您,給兩個家庭造成了這麼大的困擾,我們深感抱歉。”
“但是,紀律如山,我們也是奉命行事,請您務必體諒我們的難處。如果不是情況萬分緊急,我們怎麼也不會選擇在這個時候,用這種方式……”
沈 坤靜靜地听著,點了點頭。
“我理解。組織紀律,我懂。不會讓你們為難。”
他松開周衛國的手,轉過身,輕輕拍了拍陸江河的肩膀。
“江河,不要著急。爸沒事,只是配合組織調查一些情況,把事情說清楚就好了。說不定,問清楚了,馬上就能回來,還能趕上午宴呢。”
他頓了頓,目光深邃地看了一眼陸江河,又望向家里的方向。
“文靜那邊,還有你媽,家里的一切,就都交給你了。照顧好她們,讓婚禮……讓婚禮繼續,不要因為我,影響了孩子們的心情。告訴文靜,爸爸晚點回來。”
陸江河鼻子有些發酸,他知道沈 坤這番話,安慰的成分居多。
眼下的局面,看周衛國方才的態度,又豈是“說清楚就沒事”那麼簡單。但他此刻不能流露出任何的慌亂和悲戚,那只會讓沈 坤更加不安,也會讓本就緊張的氣氛雪上加霜。
他用力地點了點頭,努力讓自己顯得平靜。
“爸,您放心。我相信組織,也相信您。您安心配合調查,這里有我,文靜那邊,媽那邊,我都會安排好。我們等您回來。”
沈 坤輕輕頷首,目光在陸江河臉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復雜難明,既有欣慰,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歉疚與沉重。
“江河,我沒有看錯你。”
“往後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了。家里的事情,都要你多費心了。爸……對不起你們,在這個節骨眼上……”
陸江河鼻尖又是一酸,強忍著。
沈 坤頓了頓,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又像是將更重的擔子交了出去。
“記住,凡事三思而後行,謹慎再三,不要毛躁。有些坎,過去了,就是一片坦途。過不去……”
他沒有再說下去,但那未盡之言,卻如巨石壓在陸江河心頭。
陸江河用力點頭。
“爸,我記住了。”
沈 坤最後看了陸江河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囑托與期望,隨後他毅然轉身,走向那幾輛黑色的轎車。
周衛國對陸江河微微點頭,臉上依舊是那副公事公辦的神情,不帶任何個人情緒,隨即轉身,陪同沈 坤上了其中一輛轎車。
車門“砰”的一聲關上,隔絕了內外。
幾輛黑色轎車魚貫駛出,揚起一陣微塵,很快便匯入車流,不一會兒就消失在巷道的盡頭,只留下逐漸稀薄的尾氣和陸江河凝立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