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詞，又像是在給陸江河消化的時間。
“你出去之後，不要慌張，也別太卑微，就以主家的身份，告訴他們，我沈 坤知道了，感謝他們親自上門。”
“就說今天是我女兒大喜的日子，賓客眾多，影響不好。有什麼事情，等婚宴儀式結束，我會親自去省紀委，把情況說清楚。”
“你跟他們聊聊，探探他們的口風，看看是哪個室牽頭，帶隊的是誰，主要想了解什麼。記住，多听少說，態度要好，但底線要守住，就是今天不能影響婚禮的正常進行。”
沈 坤的聲音里沒有絲毫的慌亂。
“他們既然選擇這個時間點過來，多半也是接到了死命令，不得不來。但怎麼執行，還是有彈性的。”
“我交代一些事，一會兒就過去。”他輕輕拍了拍陸江河的肩膀。
陸江河點了點頭。他喉嚨有些發緊，目光下意識地穿過堂屋的門框，望向那抹最耀眼的白色身影。
沈文靜正被一群女眷圍著，笑靨如花，對即將到來的風雨一無所知。
他迅速收回視線，不敢再多看一眼，怕眼中的憂慮會提前泄露。
他轉身，走了出去。
街上喧鬧聲浪般涌來。
露天擺設的十幾張大圓桌旁，坐滿了前來道賀的親朋鄰里，劃拳聲、談笑聲、碗筷踫撞聲交織在一起，一派喜慶祥和。
剛走出幾步，靠近院門的一桌人便發現了他。
“哎，江河！新郎官出來了！”一個嗓門洪亮的半大老頭喊道，他是陸家幾十年的老鄰居王大爺。
旁邊立刻有人接話︰“江河，忙啥呢？快帶媳婦過來，我們這桌可等著你們敬酒呢！”
“是啊是啊，等半天了，新娘子呢？”另一個中年婦女也揚聲說道。
“就是，不能光顧著招呼娘家人，忘了我們這些老街坊啊！”
陸江河臉上擠出一絲笑容，朝著那桌人略一頷首︰“王大爺，嫂子們，稍等一下，文靜還在里面補妝，等會兒我一定帶她過來給大伙兒敬酒，一杯都不能少！”
他一邊說著，一邊腳步不停地往人群後面走去。
他的目光早已越過喧鬧的人群，落在了百米開外的街口。
那里停著幾輛不顯眼的黑色轎車，車旁站著幾個人，蔣澤濤正陪著笑臉，攔在他們身前，似乎在極力解釋著什麼。
那幾個人雖然沒有強行闖入的動作，但筆挺的身姿和不時掃向這邊的目光，都透著一股不尋常的氣息。
陸江河心頭一沉，沒有絲毫猶豫，加快了腳步。
他剛走到近前，那幾人中一個五十歲上下的男子便主動迎了上來。這人國字臉，眉毛很濃，穿著樸素的深色外套。
“陸江河同志，恭喜恭喜啊，新婚大喜。”他的臉上帶著一抹公式化的笑容，伸出手。
陸江河伸出手，與他輕輕一握。他腦中飛快地搜索著，卻完全想不起在哪里見過這個人。
蔣澤濤見陸江河過來，如釋重負，連忙喊了一聲︰“陸哥，你來了。”
“恭喜恭喜。我是省紀委第五紀檢監察室的副主任，我叫周衛國。”那人自我介紹道。
陸江河心中“咯 ”一下，面上卻不動聲色，甚至還帶著幾分恰到好處的疑惑和熱情︰“周主任？哎呀，您太客氣了。今天家里事多，招呼不周，您怎麼來了也不提前打個電話？我好給您和幾位同志安排座位啊。這大喜的日子，既然來了，就是客，可不能站在這兒啊。”
周衛國臉上的笑容淡了一些︰“陸江河同志，感謝你的好意。不過，我們今天來，不是為了喝喜酒的。”
他頓了頓︰“有些事情，想必你心里也清楚。我們是來找沈 坤同志了解一些情況的。你看，是我們進去請，還是麻煩你請沈書記出來一趟？我們也不想在這個時候打擾太多人，影響不好，你說是吧？”
他旁邊一個一直沉默著的年輕人往前站了半步。
陸江河心中那塊石頭終于落了地，雖然沉重，但至少知道了對方的底牌。
他點了點頭︰“周主任，我明白你們的來意，也理解你們的工作有紀律，有難處。”
他深吸一口氣︰“只是，今天這個日子，對我，對文靜，對我們兩家人來說，都太重要了。為人子女，為人丈夫，我懇請各位領導能體諒一下。能不能請你們寬限一點時間？”
“至少，至少等我和文靜的婚禮儀式完成，讓沈書記，作為父親，能親眼看著女兒完成她人生中最重要的儀式。儀式結束，不用你們開口，我會親自陪同沈書記跟你們走，全力配合調查。”
陸江河知道，這種請求幾乎是奢望。省紀委辦案，向來講究雷厲風行，豈會因為一場婚禮而改變計劃？
他更不會天真地以為對方會因為自己的幾句話就網開一面，給沈家走什麼後門。
但他必須爭取，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
他不是為了沈 坤能逃避什麼，而是為了沈文靜。
他無法想象，如果此刻沈 坤被帶走，接下來的婚禮儀式沈文靜該如何面對，院子里街道上數百賓客又會是何種反應。
這場本該是她一生中最甜蜜幸福的記憶，難道就要在眾目睽睽之下，被蒙上這樣一層濃重得化不開的陰影嗎？
日後，每當回憶起今天，那份喜悅都會被此刻的難堪和屈辱所刺痛。他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他希望沈 坤能堅持到儀式走完，至少，讓沈文靜在父親的注視下，完成她作為新娘的身份轉換。
哪怕之後便是驚濤駭浪，至少這一刻，他想為妻子守住一份脆弱的圓滿。
周衛國臉上的那抹公式化笑容未減分毫，只是話語間少了先前的客套。
“陸江河同志，你的心情，我個人表示理解。但是，規定就是規定，工作有工作的要求。這次的事情，非同小可，牽涉面廣，影響深遠。有些話，我不妨說得明白一點，調查過程中，任何可能存在的干擾因素，我們都必須提前排除。沈書記是老黨員，老領導，相信他會理解並配合我們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