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酒席的分量，可見一斑。林燕此刻，已是鐵了心要為兒子的婚事下一番血本，務求辦得有聲有色，讓陸江河在沈家面前挺直腰桿。
“酒席要好，排場要做足，錢就得花在刀刃上，其他地方就得緊著來。”
林燕繼續說道，話鋒一轉，便落到了陸建強的親戚身上，“再說了，你那邊那些親戚，有一個算一個，哪個是省油的燈？平日里躲得遠遠的，這會兒倒想來沾咱們江河的喜氣？門都沒有！省得嚼舌根子，淨添堵。”
林燕在家里向來說一不二，尤其是在這種她認為關系到兒子臉面和前程的大事上，更是寸步不讓。
被林燕這幾句話一連串地砸下來，陸建強原本盤算著的熱鬧勁兒頓時消了大半，手里的電話簿也放下了，頭也低了下去，甕聲甕氣地“嗯”了兩聲，便不再言語。
他知道，這事兒，老婆子一旦拿了主意，自己再說什麼也沒用。
堂屋里的氣氛因這番話又緊了緊。陸文婷在灶房那邊，似乎也听到了這邊的動靜，鍋碗瓢盆的聲響都輕了些。
這時，一直安靜吃著花生的沈文靜放下了手里的小碟子，開了口。
“伯父，伯母，我覺得，婚宴其實在村里辦也挺好的。”
沈文靜的聲音平和，“咱們自家院子寬敞，到時候支起棚子，擺上幾十桌，鄉里鄉親的熱熱鬧鬧，多有人氣兒，也接地氣。”
“市里那些大飯店，看著是排場，可淨是些虛頭巴腦的，錢花得多，還不實在，多半都讓中間那些采買的抽了成去，我不喜歡那樣。”
對沈文靜而言，莫說江州市區，便是去省城尋個頂級酒店辦一場盛大婚宴亦非難事。
無論是她的家世背景，還是陸江河如今的身份地位，都足以支撐起那樣的場面。
但沈文靜玲瓏心思，她體諒公婆大半輩子的積蓄來之不易，更不願讓這場婚禮成為陸江河仕途上過于招搖的靶子，平白惹來不必要的關注。
在她看來，陸家這小院，這份鄉土氣息，這份熱鬧實在，遠勝過酒店的浮華與程式化。在陸江河家這塊自家地盤上擺酒，再合適不過。
林燕聞言，心中雖感動于沈文靜的體貼與識大體，但一想到兒子的將來，那份早已打定的主意便又硬了起來。
“文靜啊，媽知道你是個懂事的孩子，處處替我們著想，不鋪張浪費。”林燕當即說道，話語間不容商榷。
“可你不一樣，你是城里姑娘，還是省委書記的獨生女兒，金枝玉葉一般，嫁到我們陸家，是天大的喜事，怎麼能讓你受了委屈？”
“這婚宴，必須得在市里辦，挑最好的酒店，辦得風風光光！不能讓你娘家親戚看了笑話，更不能讓人覺得我們陸家虧待了你，讓江河以後在他們面前臉上無光！”
說到底，林燕這番堅持，還是怕陸江河被沈文靜那邊的親戚看扁了，怕兒子在這門親事里矮了半分。
林燕這話，固然有為沈文靜著想的成分，不想讓她受委屈，但听在不同人耳中，尤其是沈文靜自己，或許還有另一層含義。
這話更像是在提醒沈文靜，她的出身與陸家的差距，也像是在強調這場婚姻中陸家的“付出”與“面子”。
有時候就是這樣，一些本身就有歧義的話說出來，就算你沒那個意思，在旁人听來也是那個意思了。
堂屋里的空氣，因為林燕這番話，又凝滯了幾分。
或許是听出了林燕話語之中的不對味，一直默不作聲在灶房門口幫忙的陸文婷連忙從灶台外一邊擦了擦手上的水漬，一邊快步走了進來。
“媽，嫂子也是一番好意，想給咱家省錢，也是想更熱鬧些，您就別太固執了。”陸文婷站到了林燕身邊，開口規勸，“這事兒啊，還是得听听嫂子自己的意思，她樂意怎麼來就怎麼來嘛。再說了，在村里辦，鄉里鄉親的都熟悉，那才叫喜慶呢！”
說完，陸文婷又轉向一直沉默的陸江河︰“哥，你也說句話啊，這娶媳婦的是你，你總得有個章程吧？不能光讓媽和嫂子在這兒爭。”
陸江河其實一直在旁邊靜靜聆听，並未立刻插話。
在家長里短這些閑聊上，他的心思遠沒有妹妹陸文婷那般細致入微，只覺得母親和沈文靜都是出于好心。
母親堅持在市里辦，無非是為了陸家的臉面，怕沈文靜嫁過來受了丁點委屈，畢竟沈文靜的家世擺在那里，若是辦得寒酸，確實容易惹人閑話，也怕日後沈家那邊的人瞧不起自家。
而沈文靜提議在村里辦，則是體諒陸家的經濟條件，不想因為婚事鋪張浪費，也是真心喜歡那種熱鬧實在的氛圍。在他看來，無論是在農村擺酒席，還是在市里找高檔酒店，他都有能力應付得漂漂亮亮，不至于失了分寸。
此刻听陸文婷這麼一點，讓他也說兩句，陸江河的心思才陡然一動。
他這才後知後覺地品咂出一些更深層次的意味。沈文靜的“接地氣”，固然有體諒經濟的成分，但更深一層，恐怕是不想因為婚事過于張揚，給他未來的仕途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和非議，畢竟她的身份太特殊了，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可能被放大解讀。
而母親林燕的“面子”，除了怕兒媳受委屈，潛意識里恐怕還有一種因兒子娶了省委書記獨生女而產生的、既自豪又怕被人看輕的復雜情緒，希望通過一場足夠風光的婚禮來“證明”陸家配得上這門親事，也讓兒子在沈家面前更有底氣，不至于被人覺得是高攀。
這兩個女人，一個是他至親的母親，一個是他即將過門的妻子，她們所有的考量，歸根結底，都是在為了自己考慮，為了這個家考慮。
想到這里，陸江河心中一片溫熱，臉上不由露出了笑容。
他伸手輕輕拉住了沈文靜的手，轉頭對母親林燕說道︰“媽，我看就听文靜的吧。在村里辦，熱鬧，實在，鄉親們也都能來樂呵樂呵。您要是擔心菜色不好，怕怠慢了客人，那都不是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