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超市像個被打翻的調色盤，暖黃的燈光潑在琳瑯滿目的商品上，生鮮區的冷霧混著烘焙區的黃油香漫過來，把空氣攪得又甜又涼。高寒推著購物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塑料把手，耳邊是此起彼伏的促銷廣播和購物車 轆的滾動聲。?
“這邊這邊！” 珊珊的聲音像顆裹了糖的玻璃珠，脆生生地撞過來。她拎著一袋草莓從貨架後鑽出來，額前的碎發被空調風吹得微微晃動。沒等高寒回應，她已經自然地貼了過來，胳膊肘蹭著他的小臂，肩膀幾乎完全靠在他胳膊上。?
高寒的身體瞬間僵硬了半秒。超市里人來人往，迎面推來的購物車差點撞到他們，他下意識地往旁邊躲，珊珊卻像沒察覺似的，反而更緊地挨著他，踮起腳尖看貨架頂層的薯片︰“要那個海苔味的好不好？”?
溫熱的呼吸掃過他的脖頸，高寒感覺耳根有點發燙。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伸手夠下薯片扔進車里︰“別靠這麼近，熱。” 其實超市的空調開得足，冷風吹得人胳膊上起雞皮疙瘩，但他實在找不到更自然的理由。?
珊珊 “哦” 了一聲，卻沒挪開半分。走到乳制品區時，她甚至伸手挽住了他的胳膊，手指還輕輕勾著他的袖口晃了晃︰“你看這個酸奶打折鎭，買兩盒？”?
高寒的視線落在他們交疊的手臂上，又飛快地移開。斜前方有對老夫妻正看著他們笑，他的臉頰更燙了，猛地抽回手去推購物車︰“你自己選吧，我去拿點可樂。”?
他幾乎是逃開的，背對著珊珊時，能感覺到背後那道委屈的目光。其實他也說不清為什麼煩躁，明明以前珊珊也這樣黏著他，可今天在人來人往的超市里，她過分親昵的動作像根細刺，扎得他渾身不自在。他甚至偷偷打量過周圍，年輕情侶們大多保持著禮貌的距離，唯獨他們，像被無形的線捆在一起。?
結賬時珊珊沒再貼過來，只是安靜地把商品一件件放到傳送帶上，手指無意識地摳著購物袋的提手。高寒掃碼付款時，眼角的余光瞥見她抿著唇，好像有點難過，心里忽然泛起一絲愧疚，想說點什麼，話到嘴邊又變成了︰“走吧，回去了。”?
車里的氣氛有些沉悶。晚高峰的車流像凝固的岩漿，堵在十字路口動彈不得。車載電台在放一首舒緩的情歌，歌手的嗓音黏糊糊的，更襯得車廂里的沉默格外清晰。?
珊珊把臉貼在車窗上，看著外面亮起的霓虹燈，忽然小聲問︰“你是不是不高興了？”?
高寒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目視前方︰“沒有。”?
“可是你剛才在超市都不理我，” 她轉過身來，膝蓋頂著前排座椅，“是不是我哪里做錯了？”?
他側頭看了她一眼，小姑娘的眼楮亮晶晶的，像含著水汽的玻璃球。心頭那點煩躁還沒散盡，卻又摻進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柔軟，他別過臉︰“真沒有，可能有點累。”?
珊珊沒再追問，卻也沒轉回去，就那麼安靜地看著他的側臉。直到車開過第三個路口，她突然指著窗外尖叫起來︰“錢！地上有錢！”?
高寒嚇了一跳，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路燈下的人行道上，一張紅色的鈔票正被風吹得打旋。他剛想說話，珊珊已經解開安全帶︰“快停車！”?
路邊不能隨便停車，但珊珊已經拉開車門跳了下去。她穿著白色的帆布鞋，跑起來像只受驚的小鹿，追著那張被風吹得四處亂竄的鈔票。有好幾次眼看就要抓到，風又把錢吹向更遠的地方，她踉蹌了幾步，還是鍥而不舍地追過去。?
高寒停好車，倚在車門上看著她。夕陽的金輝灑在她身上，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她追著錢跑過公交站牌時，差點撞到一個拎著菜籃的老奶奶，慌忙道歉的樣子讓他忽然笑出聲來。?
剛才在超市里積累的煩躁像被戳破的氣球，倏地消失了。他看著珊珊終于在一棵梧桐樹下抓住了那張鈔票，開心地朝他揮揮手，蹦蹦跳跳地跑回來，額前的碎發被汗水打濕，貼在光潔的額頭上。?
“你看！一百塊呢！” 她把錢遞到他面前，眼楮彎成了月牙，“運氣好吧？”?
高寒接過錢，指尖觸到她掌心的溫度，忽然覺得剛才的自己實在莫名其妙。他把錢塞進她手里︰“歸你了。”?
“我們一起花！” 珊珊拉著他往回走，“去買彩票吧，說不定能中大獎！”?
彩票站里人不多，老板娘趴在櫃台上打哈欠。珊珊認真地研究著牆上的號碼走勢圖，手指點著幾個數字︰“就這個，7 是我的生日，13 是你的，24 是我們認識的日子。”?
高寒靠在旁邊的貨架上，看著她踮著腳尖報號碼，老板娘 里啪啦敲鍵盤的聲音里，他忽然覺得剛才超市里的擁擠和煩躁都變得模糊了。兩張彩票被珊珊小心翼翼地塞進手機殼後面，她晃了晃手機︰“等明天開獎，我們就發財啦！”?
回家的路上，車里的氣氛明顯輕松了許多。珊珊哼著剛才電台里的情歌，時不時跟他說幾句話，他也耐心地回應著。路過夜市時，她還拉著他買了兩串烤魷魚，遞給他一串時，指尖不小心踫到他的嘴唇，兩人都愣了一下，然後不約而同地笑了。?
打開家門時，樓道里的聲控燈應聲亮起。珊珊換鞋的時候，忽然打了個噴嚏，抱著胳膊搓了搓︰“還是家里暖和。”?
高寒脫下外套掛在衣架上，隨口問︰“怎麼了？”?
“超市里好冷啊，” 她跺了跺凍得發麻的腳，“空調開得太足了，我剛才在里面一直發抖。”?
高寒正在倒水的手頓住了，猛地回頭看她。珊珊正彎腰揉著膝蓋，小聲說︰“所以剛才在超市才一直想靠著你，你身上暖和…… 是不是讓你不舒服了？”?
暖黃色的燈光落在她微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陰影。高寒手里的水杯晃了晃，熱水濺在手背上，他卻沒覺得燙。那些被他誤解為過分親昵的舉動，那些讓他心煩意亂的貼近，原來只是因為她冷，想從他身上汲取一點溫暖。?
他忽然想起超市里冷得像冰窖的空調，想起珊珊攥著他袖口時微微泛白的指尖，想起她靠過來時幾乎沒什麼重量的身體…… 原來不是她黏人，是他遲鈍。?
“沒有，” 高寒走過去，把水杯遞給她，聲音有些沙啞，“是我沒注意到你冷。”?
珊珊接過水杯，捧著暖手，抬頭看他時眼楮又亮了起來︰“那你不生氣了？”?
“不生氣了。” 高寒看著她，忽然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明天我們一起等開獎。”?
“嗯！” 珊珊用力點頭，喝了口熱水，滿足地嘆了口氣，“其實中不中獎都沒關系，剛才撿錢的時候特別開心。”?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落在地板上像一汪淺淺的水。高寒看著珊珊捧著水杯的樣子，心里像被什麼東西填滿了，暖暖的。原來很多時候，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和誤會，只需要一句簡單的解釋，就能像冰雪一樣消融在彼此的溫柔里。?
他拿起手機，設了個明天查彩票號碼的鬧鐘，然後走過去，在珊珊身邊坐下。這一次，是他主動往她那邊靠了靠，輕聲說︰“下次冷了，直接告訴我。”?
珊珊靠過來，把腦袋輕輕擱在他的肩膀上，像只找到溫暖巢穴的小貓︰“好。”?
夜色漸深，客廳里的燈光柔和地籠罩著相依的兩人，手機殼後面的兩張彩票安安靜靜地躺著，仿佛也在等待著明天的驚喜，又或者，它們已經完成了使命 —— 讓兩顆心在小小的誤會與和解里，靠得更近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