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內氣氛凝重到了極點，
武彥哲見林青神色松動，指尖在案上無意識地摩挲著，連帶著案邊涼茶都晃了晃。
他知道這話得說透，卻又怕觸怒林青，只能壓著聲音，一字一句地斟酌︰
“大人，勛貴們把女兒送進宮，是想將來借後宮之勢掣肘您，
他們的女兒若得了寵，哪怕只封個才人，
將來誕下子嗣，外戚勢力一起來，
您推行的清田、整衛新政，怕是要被連根拔起！”
他往前湊了湊，手肘不小心撞到案上的硯台，
墨汁在宣紙上暈開一團黑漬，卻顧不上擦︰
“咱們不能只被動防著！
既然他們能安插人手，咱們為何不能？
找幾個可靠的女子入宮，不用出身顯赫，寒門孤女最好，
沒有家族牽絆，只認您的恩情，
哪怕只是做個低階的更衣、答應，也好過讓後宮全是勛貴的人好！
宮里有什麼動靜，她們能及時傳出來，
咱們也不至于像現在這樣，
陛下要選妃，咱們只知道消息，卻摸不透後宮的風向。”
林青端著茶盞的手頓了頓，
他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
可安插人手入宮，終究是涉入內廷，傳出去便是權臣干預後宮。
如今勛貴們罵他挾主弄權，若是再做這事，
連那些真正想為大乾做事的官員們都會起疑，
畢竟後宮不干政是祖制，哪怕是為了新政，也容易落人口實。
“此事風險太大。”
林青的聲音沉了沉，目光落在窗外漸暗的天色上，
“那些女子入宮後，若是被勛貴察覺，或是被陛下厭棄，不僅幫不上忙，反而會成為他們攻擊我的把柄。”
武彥哲急得直搓手︰
“風險再大，也比坐以待斃強啊！
大人您想，成國公府的朱婉清、衛國公府的秦若薇，哪一個不是帶著目的入宮？
她們若得了勢，第一個要對付的就是您！
到時候陛下被枕邊風一吹，
就算知道新政是為了大乾，怕是也會動搖！”
他突然壓低聲音，連呼吸都放輕了︰
“大人，您再往遠了想，若是將來...將來陛下真的听了勛貴的話，要廢了新政，甚至要對您動手...”
話到此處，他猛地頓住，眼神里閃過一絲驚惶，
“前朝不是沒有過先例，皇帝若是出了意外，後宮有子，太後便能垂簾听政。
到時候選個年幼皇子，太後又是咱們能信得過的人，
新政不就能繼續推下去了？”
“武彥哲！”
林青眼神銳利如刀，直刺向武彥哲。
武彥哲被他看得一哆嗦，連忙後退半步，
“靖國公恕罪恕罪！下官只是...只是怕事情走到絕路，咱們連退路都沒有！
下官絕無半分不敬陛下的意思，
只是...只是這大乾不能沒有新政啊！”
林青看著他，胸口起伏漸漸平息，只剩下沉沉的無力。
武彥哲的話雖大逆不道，卻是實打實的隱患，
明承恩年輕，性子又急，被勛貴一攛掇，真要是鐵了心反對新政，他總不能再用靖安軍逼宮。
可讓他眼睜睜看著新政敗在後宮手里，他又不甘心。
“這話往後休要再提。”
林青的聲音緩和了些，
“陛下雖有不滿，卻也不是昏君，只是被皇權旁落的委屈蒙了心。
真到了那一步，還有別的辦法，不必走這險棋。”
武彥哲站起身，還在不住地喘氣，卻還是 著嘴︰
“大人，勛貴不會給咱們留別的辦法啊！
他們現在就等著選妃之事定局，好借後宮之力翻盤！”
他說著，重重嘆了口氣，伸手抹了把臉，語氣里滿是惋惜︰
“可惜啊...先帝當年的妃嬪，被宮尚書一掃而空，
若是有位先帝妃嬪還在宮里，哪怕沒有子嗣，憑著太妃的身份，也能壓一壓勛貴氣焰。”
這話像是一塊石子投進平靜湖面！
林青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凝重的神色瞬間松動。
他往前走了兩步，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案邊的硯台，聲音壓得極低︰
“先帝的妃嬪，倒也不是全沒留下。”
武彥哲猛地瞪圓了眼楮，連呼吸都忘了︰
“大人您...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當時後宮...不是都被宮尚書處理了嗎？”
“有一個人還活著，最近你還見過。”
“下官見過？”武彥哲眼中充斥著茫然，最近他什麼時候見過先帝妃嬪？
林青也沒有賣關子，淡淡道︰
“如今的酉雞，就是先帝的一位妃嬪。”
武彥哲瞳孔驟然收縮，面露震驚，
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聲音都有些發顫︰
“黑旗...酉雞？那她...她若是以先帝妃嬪的身份回宮，豈不是名正言順？！”
“敢問大人，是哪一位？若是皇後...那...那就太名正言順了。”
“不是皇後。”
林青指尖在案上輕輕敲著，神色又凝重起來︰
“她只是個尋常女子，當年是受到朝堂風波牽扯，這才被先帝接進宮中保護，
如今讓她再入後宮這趟渾水，于情于理，我都有些不忍。”
“大人！”
武彥哲急得直跺腳，
“現在不是講這個的時候！
勛貴們已經把刀架在脖子上了，選妃的旨意已經下了，
不出半個月，各地女子就要進京，到時候後宮就成了他們的天下！
就算她不願，咱們也該問問她的意思，總好過現在坐以待斃啊！”
林青沉默了。
書房里只剩下燭火燃燒的 啪聲。
窗外天色徹底暗了下來，街上傳來打更人的梆子聲...
他知道武彥哲說得對。
這是目前最穩妥的辦法，既不用違背祖制安插外人，又能借先帝妃嬪的身份制衡勛貴。
過了許久，林青才緩緩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決斷︰
“你先別聲張，我會去聯系她，把如今的局勢跟她說清楚，問問她的意思。
若是她願意，再商議如何讓她合理回宮，
若是她不願，此事便作罷，咱們再另尋其他辦法。”
武彥哲聞言，臉上瞬間露出喜色，連忙躬身行禮︰
“遵令！大人放心，此事下官絕不會泄露半個字！
就算是京兆府的人，也不會知道咱們今日談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