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國公府的西跨院連日來燭火通明,直到子時都未歇。
朱婉清穿著一身月白繡玉蘭的襦裙,
正對著黃銅鏡練習屈膝禮,
手腕上的銀釧隨著動作輕撞,叮當作響。
母親柳氏站在一旁,手里捏著塊素色絹帕,
時不時上前替她攏攏裙擺︰
“婉兒,腰再彎些,眼神要柔,陛下最喜溫順模樣。”
朱婉清咬著唇,膝蓋早已酸麻,卻不敢停下。
三日前陛下要選妃的消息傳到府里時,
父親成國公正對著補繳稅銀的賬冊愁眉不展,
听聞消息後竟當場將賬冊扔在地上,眼楮亮得嚇人︰
“機會來了!只要婉兒能入宮,將來誕下皇子,
別說那兩萬多畝田,連林青那小子的氣焰都能壓下去!”
為了這事,朱景明特意請了宮里女官來教禮儀,
又讓繡坊趕制了十幾套華服,從蜀錦到甦繡,每套都瓖著珍珠與金線。
今日更是打听著陛下要從西華門出宮去天壇祈福,
一早便讓朱婉清坐上瓖金的馬車,繞路往西華門去,只求能讓陛下驚鴻一瞥。
馬車行到西華門附近,卻被御林軍攔了下來。
校尉掀開車簾,見是成國公府的旗號,語氣卻依舊冰冷︰
“陛下儀仗將至,閑雜人等退避!”
朱婉清隔著車簾,只听見遠處馬蹄聲越來越近,
明黃色的轎子從街那頭過來,
她甚至沒看清轎簾縫隙里的人影,馬車就被校尉引到了路邊。
柳氏嘆了口氣,拍了拍她的手︰
“沒關系,來日方長,總有機會的。”
與此同時,衛國公府的書房里,秦覲文正坐在椅子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案上的紫檀木鎮紙。
他雖被林青軟禁在府中,卻沒閑著,
兒子秦昊手里捧著一幅畫像,畫中女子眉眼清秀,正是秦覲文的佷女秦若薇。
“爹,若薇今年十六,性子溫婉,又識得字,送進宮去應當合陛下心意。”
秦昊聲音壓得極低,眼神里滿是急切,
“只是咱們府里如今被林青盯著,若是被他察覺...”
秦覲文抬眼,眼底閃過一絲狠厲︰
“察覺又如何?選妃是天家大事,林青總不能連陛下的後宮都管!
若若薇能得寵,咱們秦家就能翻身,
到時候聯合其他勛貴,定要把後軍都督的位置奪回來!”
他頓了頓,又道,
“你明日就帶若薇入宮,就說是給後宮增添裝飾,看看有什麼需要修繕的。”
秦昊點頭應下,轉身去安排時,
卻沒看見秦覲文眼底的不安,
他知道林青手段狠辣,可眼下這選妃的機會,
若是抓不住,秦家怕是真要徹底敗落了。
此時此刻,京城里的勛貴們像是被點燃的炮仗,炸開了鍋。
英國公府的小姐每日清晨去皇家寺廟上香,
馬車停在寺外最顯眼的地方,
陳國公府的千金則帶著琴師去御花園附近的湖邊彈琴,琴聲順著風飄進宮內,
就連平日里深居簡出的定遠侯府,
也讓女兒們穿著錦繡華服,在街面上賞春,
馬車來來往往,晃得人眼暈。
百姓們站在街邊看著熱鬧,議論聲此起彼伏。
“你看這些勛貴小姐,一個個跟花兒似的,
這要是選上了,一家子都能飛黃騰達!”
另一個挑著柴的漢子接話︰
“可不是嘛,听說選上的能當娘娘,將來生了太子,那就是國舅爺了!”
張老漢卻皺著眉搖頭,想起前幾日林青清田時的光景,低聲道︰
“怕是沒那麼簡單,靖國公那邊,未必會答應。”
與勛貴們的熱鬧相反,朝廷一眾官員們卻愁雲滿面。
海岳府邸的偏門前,從清晨開始就聚集了十幾個人,
都是些五品以下的京官,算得上是寒門,
穿著洗得發白的官服,一個個踮著腳往府里望,神色焦灼。
戶部主事張謙擠在最前面,手里緊緊攥著一份奏折,指腹都泛了白。
直到巳時,海岳的管家才從偏門出來,拱手道︰
“諸位大人,海大人請你們進去說話。”
眾人跟著管家穿過小花園,來到一間偏廳。
海岳正坐在案前看奏報,見他們進來,放下筆揉了揉眉心,
他眼底的青黑很重,最近雜報也被人搗亂,出了一些問題,
“諸位今日來找我,可是為了陛下選妃的事?”
張謙立刻上前一步,躬身一拜︰
“海大人!您可一定要勸勸陛下啊!
陛下若選勛貴之女入宮,咱們這些寒門子弟就再也沒有出頭之日了!
勛貴們本就把持著朝堂,
要是再把女兒送進後宮,將來外戚專權,咱們讀書人連說話的份都沒有!”
其他官員也紛紛附和,有個從七品的編修急得直跺腳︰
“是啊海大人!我等十年寒窗才得一官半職,
若是勛貴們借著後宮勢力打壓,
咱們這輩子都別想往上走了!”
海岳看著眾人急切的模樣,語氣沉穩︰
“諸位的心思,我豈會不知?
可陛下心意已決,我若是強行勸諫,
只會惹他不快,反而適得其反。”
“那怎麼辦啊?”
張謙的聲音更急了,
“海大人您是都御史,又是先帝留下的老臣,陛下還能听您幾分勸!
您就再去說說,哪怕讓尋常百姓女子參選也好啊!”
海岳沉默片刻,起身走到案前,鋪開一張宣紙,拿起狼毫筆。
他的手頓了頓,目光掃過廳內眾人焦灼的臉,而後快速寫下幾行字,字跡沉穩有力。
寫完後,他將紙折成細條,塞進貼身侍衛的手里︰
“把這個送到靖國公府的角門,親手交給靖國公,
切記,路上不可與任何人交談,更不能讓第三人看到。”
侍衛躬身應下,轉身快步走了出去。
海岳回頭看向眾人,緩緩道︰
“諸位放心,靖國公心里有數。
選妃之事,不會就這麼定下來的,
你們先回去,安心做好差事,別再聚集在這里,
若是被勛貴們看到,反而會抓了把柄,給靖國公添亂。”
眾人雖仍有擔憂,但見海岳已有安排,也只能躬身行禮,陸續離開了。
偏廳里只剩下海岳一人,他看著窗外漸漸沉下的暮色,
輕輕嘆了口氣,
靖國公身為勛貴,卻在反對勛貴,
這朝堂的風浪,怕是又要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