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十二萬蒲式耳!這個數字簡直精準到可怕,它剛好能滿足諾恩救災前幾個月的需求,但仍然需要諾恩後續籌集大量的糧食救災。而且這個數字僅僅只是法蘭西每年出口糧食的1\5,哪怕給了諾恩,菲力也依然有足夠的糧食來發動軍事行動。
諾恩的棋局上被一只白色戰車沖擊,面上卻紋絲不動,甚至連嘴角那抹禮節性的弧度都未曾改變。他身體微微前傾,雙手交叉放在桌上,指腹下意識地摩挲著那枚象征著帝國攝政權威的獅鷲紋章戒指,冰涼的金屬觸感讓他保持清醒。
過了一會,諾恩才抬眼,將疲憊但平靜的目光迎向法蘭西使節那雙看似真誠的褐色眼眸,緩緩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無奈”與“謹慎”︰
“貴國國王陛下的慷慨與仁慈,實在令人動容,貴方的好意,我心領了。”他頓了頓,語氣顯得更加鄭重,“但是,子爵閣下,茲事體大,關乎帝國數十萬子民的生計,更涉及兩國邦交。如此規模的援助,非我個人所能擅專。按照帝國律法與慣例,我還需要正式稟報陛下,由陛下聖裁定奪。”他微微攤手,做出一個“無權做主”的謙遜姿態。
使節臉上的笑容沒有絲毫的晦澀或動搖,仿佛早已料到這個回答。他甚至還微微向前屈身,再次優雅地行了一禮,姿態謙恭得無可挑剔︰“攝政殿下處事嚴謹,忠于職守,令人欽佩。如此,那在下只得蒙您盛情,在貴寶地叨擾幾日,靜候佳音了。”
“當然,請自便。”諾恩臉上重新浮起那副平淡的微笑,輕輕拍了拍手。書房厚重的橡木門應聲而開,一名穿著帝國宮廷制服的侍從垂手肅立。
侍從走到法蘭西使節面前,躬身做出引路的姿勢。就在此時,這位法蘭西使節仿佛突然想起了什麼無關緊要的閑事,臉上恰到好處地浮現出一絲“抱歉打擾”的神情,他轉向諾恩,聲音帶著點旅途听聞的隨意︰“啊,攝政殿下,請恕我冒昧。在啟程來法蘭克福的路上,恰好听到一個市井流言,不知殿下是否有興趣一听?權當解悶。”
諾恩眉梢幾不可察地一挑,臉上的微笑依舊︰“子爵閣下旅途見聞,想必有趣。但說無妨。”
德•克萊蒙清了清嗓子,語氣輕松,帶著點談論鄰居家丑聞般的幸災樂禍︰“說起來,是關于那位自稱諾曼底公爵約翰的。”
“听說他在阿基坦又頒布了幾項新稅法,加征了幾筆不小的款項,尤其是那個遺產稅,比例提得相當高啊。結果呢?唉,不出所料,阿基坦那邊立刻就鬧起來了,據說都爆發了不小的騷動,貴族和市民都怨聲載道呢。”他搖搖頭,一副“早知如此”的八卦口吻,“這位約翰陛下,總是能給人帶來‘驚喜’,不是嗎?”
“是嘛?”諾恩嘴角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分,“真是個有趣的消息啊!感謝子爵閣下分享。”諾恩的語氣輕松,仿佛真的只是在听一個無關痛癢的坊間趣聞。
使節微笑著再次行禮,這才隨著侍從,步履從容地離開了書房。沉重的木門在他身後無聲地合攏,隔絕了內外兩個世界。
當書房內只剩下諾恩一人時,諾恩臉上那層維持了許久的、平淡如水的微笑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絲絲絕對理智的冷靜。
菲力的這一著進車,著實巧妙,逼著諾恩在盟友和民心之間只能選一個。但是也不並不是沒有辦法破局。
破局的關鍵很簡單——糧食!足夠撐過最初幾個月的救命糧!
原本,這並非絕路。諾恩大可以憑借麾下那支縱橫基督世界的艦隊,直接駛向金雀花王朝控制的布列塔尼海岸。
那里,盡管約翰昏聵,但阿基坦和普瓦圖的富庶是實打實的,擠出幾萬噸糧食應急並非不可能。只要這批糧食能及時運抵災區,安撫住嗷嗷待哺的災民,他就能贏得寶貴的時間窗口,從容調動帝國南部領地的儲備,以及通過漢薩聯盟的船只從東歐廣袤的黑土地上搜刮來的黑麥大麥。
偏偏約翰這個王八蛋不爭氣啊!!!
想起這個王八蛋,養氣如諾恩都忍不住暗罵一句,一股難以言喻的怒火和鄙夷在心頭翻騰。說實話,放到如今這個地步,諾恩真的不想再管約翰這個混賬的事。
可要是約翰倒了,尼薇也肯定獨木難支。屆時吞並大部分金雀花領地的菲力絕不會放棄吞並弗蘭德斯的機會。而尼薇這個倔強性子也絕不可能放棄她父親留下的領地,到那時大概率被菲力俘虜或者干脆戰場上擊殺。
而法蘭西使節最後帶來的消息,絕非偶然的閑談,而是精準投下的砝碼。它清晰地告訴諾恩︰看,你寄予希望的盟友,連自己的後院都燒起來了,他焦頭爛額,自顧不暇,哪有余糧來幫你?
除了吞下我法蘭西送來的這份“善意”,你還有別的選擇嗎?這十二萬蒲式耳,就是菲力精心調配的毒藥,劑量精準——既能堵住諾恩拒絕的退路,又不足以真正解決問題,更附帶致命的“政治緩釋”效果。
這確確實實是一盤光明正大的陽謀,棋路堂堂正正,卻處處殺機,幾乎無解。
諾恩重新坐回皮椅,指尖無意識地、一遍又一遍地細細摩挲著左手食指上那枚冰冷的獅鷲紋章戒指,靜靜的思考著。
數十萬饑民絕望的眼神,與一個在帝國臥榻之側迅速崛起、磨刀霍霍的強鄰法蘭西的陰影,在諾恩腦海中激烈地撕扯、踫撞。
而那位法蘭西使節則安心回到自己的客房內,似乎早已確信勝利。因此第一天,使節氣定神閑,在花園里散步,欣賞著北德特有的冷峻園藝,與偶爾遇見的帝國官員寒暄幾句,話題輕松而無關緊要。
第二天,依舊風平浪靜。甚至饒有興致地參觀了法蘭克福的大教堂,對那宏偉的磚砌哥特式建築發出了由衷的贊嘆。他享受著這短暫的閑暇,如同穩坐釣魚台的漁夫。
第三天,第四天……時間一天天過去,諾恩的宮殿依舊忙碌,但法蘭西使節的那份從容,開始如同春日薄冰般出現細微的裂痕。
諾恩那邊杳無音信。沒有召見,沒有暗示,連一個傳遞消息的侍從都沒有。這種反常的沉默,比激烈的言辭更令人不安。
一個星期過去了。整整七天!法蘭西使節終于坐不住了。那份成竹在胸的篤定被一種隱約的、不祥的預感所取代。他整理好儀容,再次請求覲見帝國攝政。
回復很快傳來,由侍從官畢恭畢敬地轉達︰“攝政殿下深感抱歉,近日因北方賑災及帝國南部、東歐糧運調度事務異常繁忙,日夜操勞,實在抽不出時間親自接見子爵閣下。殿下囑咐,若閣下有任何需求或信息,盡可告知侍從,定當竭力滿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