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羨仙。
茶水見底，老道緩緩嘆了口氣。
見此，顧盛酩也放下酒杯，目光如炬的看著他，意味深長笑了笑。
“前輩，為何一直嘆氣？”
“難不成，是嫌棄我這茶不好？”
“……”
老道搖了搖頭，看向龍域的方向，目光跨越億萬里山河，落到那顆遮天蔽日的猩紅血月之上，渾濁的眼中帶著悲傷。
此刻，他也不再隱瞞。
“小友，想必你也知道了，現在龍域正在經歷的大劫。”
“所以呢？”
顧盛酩毫不在意地反問一句，又重新拿出一壇酒，繼續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
身為見證者，他從來不需要親自入世。
他只要默默看著這一切，見證那些或悲傷或喜悅的故事，見證被世界選中的救世者為世界傾盡所有。
有他沒他，世界都會繼續往前，循著命運的安排，走到最後的結局。
既然如此，那他何必為此落下一身傷痕呢？
再者……
他已經累了，不想再奔波。
“回去吧，前輩。”
“這一次，我將世界的命運，交給這個世界的主人，無論結局如何，那都是世界的選擇，是眾生的選擇。”
“……”
老道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麼。
但是看到顧盛酩身上那些尚未償還的浩瀚因果之時，他愣住了。
“原來，這便是你選擇避世的原因。”
“算是吧……”
顧盛酩知道對方看到了什麼，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望向地平線的盡頭。
“此身已然背負萬千因果，只能依靠陰陽法則的力量才得以殘存，禁不起半點波瀾。”
“那萬萬人的因果，恕我無能為力。”
“……”
白發老道明白了他的顧慮，但依舊不肯放棄，“倘若我有辦法，讓你無需背負這樣做的因果呢？”
“呵……”
顧盛酩輕笑一聲，問道︰
“你想讓我親自出手，焚盡血月？”
“正是。”
老道所想，並無道理。
只要顧盛酩願意出手對付血月，梓翝將不用犧牲，龍域眾生也將得到拯救。
以他身上來自世界之外的力量，確實足以改變世界的命運，寫下一個更好的結局。
但是……
顧盛酩笑著搖了搖頭，看向老道，聲音很輕，每個字卻重如萬鈞，砸在老道心中。
“我可以救你們一次，兩次，萬萬次，但在故事的終點，這個瀕死的世界，又該由誰來拯救？”
聞言，老道沉默了。
顧盛酩繼續說道︰
“我也想寫下更好的故事，想去改變一些悲劇，但我不能將眾生乃至世界的命運全部握在手中。”
“假如有一天，世上沒有了顧盛酩這個人，那我所做的一切，也將不復存在。”
“到那時，命運的反噬，將化作最暴烈的颶風，將這個瀕死的世界徹底粉碎。”
“我不想看到這樣的結局，我希望沒有我的龍辰，依舊能走向她故事的終章。”
“這不是漠視他們的死，而是尊重他們的命運，尊重世界的命運。”
“……”
顧盛酩說完，空氣陷入久久的沉默。
老道望著杯中零碎的茶屑，看著自己的倒影，緩緩開口︰
“是老衲著相了。”
“時候不早啦，就不叨擾小友了。”
說著，老道緩緩起身，作揖行禮後，轉身一步步消失在夕陽下。
望著對方離去的背影，顧盛酩久久不言。
剛才說了這麼多，其實他就是不想再摻和此事，只想安安穩穩地避世隱居。
那白發老道也明白他的想法，因此也沒有和他說什麼大道理。
最後一縷夕陽落下，老道也徹底消失。
顧盛酩收回目光，輕聲自語︰
“這份因果太過沉重，恕我不敢背負。”
“我和他一樣，都是不願成為救世者的人，但我有選擇的權利，他沒有。”
嗡！
空間輕輕顫動，他身上浮現點點符文，那是未還清的因果，是他改變命運要承受的反噬。
時至今日，因果的反噬並未降臨。
只因在陰陽法則的力量下，因果反噬與因果得以相互制衡。
顧盛酩比誰都清楚，當初他大肆掠奪他人的造化，背負他人的因果，就一定會付出代價。
進入鎮神獄，只是懲罰，他，並沒有承受因果的反噬。
顧盛酩深吸一口氣，踩著最後的余暉，一步步回到了屋里。
身下的影子隨著風扭曲，化作一些看不清面容的黑影，掙扎著朝他伸出手，索要著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我要替你去死……”
那道黑影的面容越來越猙獰，最後甚至從顧盛酩的影子里撕裂而出。
“為什麼，你的苦難，要由我來付出代價……”
“為什麼無辜的少年被埋葬，而你這個罪魁禍首卻能逍遙自在！”
黑影的語氣越來越激動，面容也逐漸清晰，那是一個很年輕的青年，面如冠玉，劍眉星目。
但此刻，它眼中只剩下最純粹的恨。
“回答我！”
“命運的僭主！”
颯——
漆黑的風刃劃破顧盛酩的臉龐，留下一道很淡的血痕。
“……”
他沉默片刻，抬手緩緩擦去血跡。
而後，他伸出手，點在歇斯底里的青年眉間，薄唇輕言︰
“欠你們的，我終會償還。”
“我的代價終會到來，但不是現在。”
嗡！！！
青年的怨念緩緩破碎，化作點點星光，融入顧盛酩身上代表因果反噬的符文之中。
符文忽明忽暗，最終歸于寂靜，就像顧盛酩的眼神一樣，始終毫無波瀾。
他輕嘆一聲，跨過門檻，走進屋內。
“終有一日，我未償還因果，都將化作最殘烈的業火，一點點將我焚盡。”
“到那時，任由你們，分食我的殘軀。”
“……”
為白金鎖鏈束縛的青年緩緩閉上眼，等待著這一天的到來。
在他身後，還有很多人。
他們，都是向顧盛酩索求代價之人。
少年本該獲得機緣，登臨更強的境界，拯救更多的人，拯救自己。
然而，命運的僭主從天而降，奪走了這本該屬于少年的造化，也奪走了這些人命中應有的一線生機。
所以，他們來了。
來向這位命運的僭主，向這位踐行代價的神靈，索要他們應得的一切，索要對方應償的代價。
他們將會以自己的因果，撼動神靈手中稱量代價的天平……
「賜神以墜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