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講道堂內,一眾弟子驚魂不定地望著鮮血淋灕的李映星。
此刻,後者再也撐不住,兩眼一黑便往前栽去。
一聲無奈的嘆息響起,一片桃花翩然落下。
一人隨風而來,接住了少年。
鮮血,在前者干淨的青衣上,留下斑駁的血跡。
“明知如此,又是何必呢?”
顧盛酩嘆了口氣,身形一閃,帶著昏迷的李映星來到了藥堂。
藥堂門口,黃杏樹下,兩個小姑娘坐在板凳上養傷。
一人手上纏著繃帶,一個腿上裹著繃帶,兩人身上還有一些大大小小的傷口,看樣子是妖獸所傷。
但是都成這樣了,兩人還不消停。
“當時我那一招帥不帥?”
“帥死了,要是最後沒有暈倒更帥。”
“哪里暈倒了?我只是困了好吧。”
五官稍顯凌厲的那人,也就是葉諶嵐,眉飛色舞地說著,張揚又肆意。
另一個五官線條柔和的女生,許一韶,看到她這般模樣,不禁笑著搖了搖頭。
“是是是,年輕人就是好,倒頭就睡。”
“嘿!你不過比我大兩個月而已。”
“就算只大一刻鐘,你也得叫我一聲師姐,快叫一聲我听听。”
“不要!”
兩人打鬧著,忽然聞到了一陣刺鼻的鮮血味,默契地一同轉頭望去。
當看到顧盛酩懷里那藍發少年時都愣了一下,
“長老,他這是……”
顧盛酩搖了搖頭,沒說什麼,徑直走入堂內。
前腳剛進門,一個藥堂弟子就迎上來。
“先將他放到藥床上,動作輕一點。”
“好。”
顧盛酩照做,盡管動作很輕,但李映星還是被疼醒了。
他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尋找另一個人的身影。
找了一圈沒找到後,他啞著聲音問到
“他人呢?”
“白長老將他帶走了。”
“他咳咳…傷成那樣,為何,不來藥堂,咳咳咳!”李映星的聲音很虛弱,臉色白得嚇人。
“……”
顧盛酩沒回答,他知道以白長老的性格,沈長逸肯定要受罰。
李映星也是個倔驢,得不到回答就繼續問︰
“師尊,他在哪?”
“……”
顧盛酩還是沒有回答,只是嘆了口氣︰
“你先好好養傷,此事一眾長老會……你干什麼!”
顧盛酩聲音陡然拔高,隨後手忙腳亂將準備從床上起來的李映星壓回下。
這一折騰,對方身上剛有所愈合的傷口重新崩裂,整張藥床都被鮮血染紅。
“咳!咳咳!”
李映星咳了幾聲,又要起來。
“此事因我而起,是我的錯,要罰也是罰我。”
“……”
顧盛酩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
在與倔強的少年對峙幾秒後,他還是敗下陣來,無奈地嘆了口氣,留下一句話後,轉身離去。
“好好養傷,我去求情。”
說完,顧盛酩一步踏出已經來到了垂天崖。
然而,此地空無一人,只留下一地血跡。
“……”
顧盛酩沉默片刻,再次嘆了口氣。
他知道,沈長逸這是一點也沒為自己解釋,直接認了是自己的錯。
接下來,沈長逸會去的地方,只有一個……
——
刑堂。
此時的審訊殿,已經匯聚不少人。
眾人神色各異,看著跪在堂下的少年。
仙器「雲中劍」監視著整個雲劍宗,剛才逍遙峰發生的事,他們皆已知曉。
白長老站在沈長逸身邊,朝堂上眾人俯身一拜。
“諸位,此事是我白川靜教徒無方,若是要罰,我也有責任。”
“……”
刑堂眾人相視一眼,點了點頭,隨後一位長老問到︰
“既然是你的弟子犯了錯,你身為師長,可有詢問緣由?”
“回長老,此事非他本意,他原只教訓一番,怎料體內熾龍毒血攻心亂智,才下此毒手。”白長老說的頭頭是道,仿佛沈長逸真的和他說了一樣。
听到此,不少人點了點頭,如果真是這樣,那還算情有可原。
白長老回想著當時的情況,深吸一口氣,繼續道︰
“此外,此事也與李映星有關,若非其尋釁滋事,沈長逸也並不會……”
沒等他說完,一直沉默不語的沈長逸開口了。
“不是這樣的。”
“……”
白長老頓了頓,皺著眉看向他。
少年臉色蒼白,胸口的傷口還在流血,但依舊面無表情,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
就連他的語氣,也平靜到讓人心驚。
“我本就心有怒氣,借此發泄罷了。”
“此事的起因是我沒考慮他的感受,是我的錯。”
“臭小子胡說什麼呢!”白長老眼神一變,怒聲呵斥起來。
他萬萬沒想到,沈長逸沉默了一路,會突然在這種時候開口,而且說的還是這種將自己推向刑劍之罰的話!
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濁氣,看向堂上眾人。
“諸位,我知此子心善,他這樣說,是想將責任全部攬到他身上,不牽連其他人,還請……”
“無妨,你讓他繼續說。”
主位上,身著黑衣的刑堂堂主抬手打斷白長老的話。
此時的刑堂堂主,早已面如寒霜,眼中隱有怒火。
見此,白長老心里一咯 ,不敢再多言。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默默地看著沈長逸。
刑堂堂主閉上眼,只問了一句話︰
“你,是否真的想殺了他?”
“……”
話音落,滿堂皆驚,落針可聞,只剩下一人粗重的呼吸。
沈長逸沉默了,捫心自問,那時他真的想殺了李映星嗎?
與那人有關的點點滴滴在他腦海中一一浮現,從小時候的兩小無猜,再到懂事後的相看兩厭,又到第一次血脈反噬的煎熬與痛苦,最後,他們都變了,變得不像他們自己了。
一次又一次的刀劍相向,一次又一次的退步,一次又一次的妥協……
一個活生生的人,在一次次無端的指責下變得麻木。
一個乖巧伶俐的人,在一次次沉默的回應中變得暴躁。
沈長逸常常問這個世界,他們究竟做錯了什麼,為什麼生下來就要成為熾烈真龍與幽冥冰鳳對峙的祭品,為什麼他們要背負不屬于自己的痛苦,走完這一生。
他們又是做錯了什麼,要死在另一人手下。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他對李映星出手時,心中想的到底是什麼。
他從不責怪李映星的蠻橫無理,因為他知道自己早已被熾龍毒血中的暴戾之氣侵蝕,常常難以控制情緒,換做別人,早已離他而去。
明明那人一次次的被熾龍戾氣灼傷,卻還是一次次的來找他。
而他讓對方隨便提要求,便是想要彌補自己犯下的錯。
可那人卻從來沒有提過很難完成的事,一次早飯,一次跑腿,便不了了之。
沈長逸不清楚李映星對他的寬容,究竟是因為害怕失去他以後自己沒法承受血脈反噬的痛苦,還是不想失去他這個人。
但不管如何,于他,于李映星,都是痛苦。
所以,他確實想殺了李映星。
然後……再殺了自己。
在揮劍刺向對方之時,他和對方說了一句話。
也是因為這句話,李映星走神了,甚至是心動了,放棄了防御。
他說
“映星,我們一起逃吧。”
既然命運讓我們痛不欲生,那就逃,逃到命運無法觸及的深淵,逃到地平線的盡頭。
只有死亡,能夠掙脫命運。
也只需要死亡,就能掙脫命運……
沈長逸收回思緒,看向堂上表情嚴肅的刑堂堂主,給出了自己的答復。
“是,我想殺了他。”
像他這麼好的人,不該來到這個充滿苦難的世界,不該為命運所奴役,更不該為誰人背負苦痛。
所以,我飲下熾龍毒血,墜入黑淵,賜他以「共死」的新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