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點，拍攝正式開始。顧淼換上了病號服——藍白條紋，洗得發白。
專職的化妝師給他做了特殊的妝造，本來要畫的更符合他偶像形象的，就只是保持破碎感，細瞧之下，妝容明顯還有些反邏輯的地方。
因為太干淨了，沒有待在精神病院的感覺，顧淼怎麼看都覺得別扭，于是又要求化妝師進行了修改。
畢竟，前世的鞠婧 告訴我們，演戲不能戴上半永久妝容，人是美美的，但播出後多半會被演藝圈的人冷嘲熱諷。
其實人嘛，就是不能既要又要，想要恰明星這碗飯，又想演戲撈錢，只管自己美，不管電視劇的死活，這麼做根本不算演員，只能算依舊保持了愛豆的修養。
再舉個例子，前世單拎出來，都是美或帥著稱的兩個代表明星，楊洋和熱巴這倆放在一起演男女主的時候，簡直讓人沒眼看。
明明妝造是美的，偏偏演的都相當擰巴，所謂性的張力，感情線的曖昧那是一點都擠不出來，全憑觀眾自己腦補，當時顧淼看了，都懶得罵。
說到底，要保持偶像形象，去演戲是一件很災難的事，這些人都是前車之鑒。
另一邊的周雨薇早就畫好了，她作為女主，在整個劇里與其說是核心，不如說是一個串聯的角色，觀眾是透過她的眼來看待精神病院的種種人物的悲喜。再加上護理師的職業要求沒那麼嚴格，不用在妝容上給自身加戲，反而要做減法。
于是，此刻的她正在劇組，帶著妝，裹著薄薄的一層羽絨外套，在外轉悠著︰“畫的怎麼樣啦，給你姐看看。”
可能是因為性格本身就開朗，還有本身劇本的加持，兩人的角色在劇中也是類似偏姐弟的關系。
周雨薇上次跟顧淼對完戲，交流了一陣，就有些喜歡他這個弟弟。
不止是因為他懂得默默傾听，有時候她說啥，顧淼都是滿含笑意的，目光流轉間，相當給到情緒價值。
明明年紀小，但在周雨薇發問的時候，也能發表出切中要害的觀點，人很厲害但又非常低調。
如果不是親眼見到，周雨薇都覺得他不像是圈里的人。
讓她實在是忍不住感慨︰“外面黑你的都是什麼人啊，姐真心疼你。”
導致周雨薇因為大了顧淼幾歲，有時候不自覺都想關照他一下，在劇組里，開始自稱是顧淼的姐了。
這不，關于妝容的事，她也操心上了。
“畫的像樣一點，別讓我弟丟人啊。”周雨薇開著玩笑，擾得里面的化妝師也加快了點動作。
“周姐吩咐，哪敢啊？”
不一會兒，撩開了簾子，周雨薇的眼前不由一亮。
少年眼下加了青色眼影，嘴唇涂得蒼白，頭發蜷曲蓬亂，病號服看上去像是大了一號，貼在身上，讓他整個人顯得有些形銷骨立的。
宛如飽受折磨過的人，輕輕一用力就化在這世界上了。
光看他的樣兒，周雨薇就心開始發痛，想到了劇里的張子奇，又想到了顧淼自己。
演戲愈多，她越感覺到人物的命運，跟角色的命運一樣，互相交纏著。
有時候會讓她有一種不分彼此的感覺，熱愛演戲的人，都要承認這是有一種癮的，短促的塵世，不足以容納更寬闊的他們個體。
而只有在演戲之中，他們才能綻放出來，煥發出更光輝，或者說是他們本來的面目。
周雨薇有一種莫名的直覺，顧淼就是這樣的人。
這時候的少年閉著眼楮醞釀著，看到她來了，才抿著嘴笑得拘謹︰“姐，應該還行吧。”
顧淼站起身，來到了布景的位置，小聲跟她說著。
而周雨薇回以了一個亮晶晶的眼神︰“很好，很適合你。”
隨即，他坐在床邊，手指無意識地摳著床單，眼神渙散，明顯已經進入了角色狀態。
“全場安靜！”副導演喊道，“第三十七場，第一鏡，開始！”
場記板啪地合上。
張子奇突然渾身僵硬，他的眼球快速轉動，呼吸變得急促，手指死死抓住床單，指節發白。一滴冷汗從他額頭滑落，在鏡頭下清晰可見。
“不要……不要下去……”他的聲音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嘶啞破碎。
他的目光聚焦在空中的某一點，似乎看到了什麼恐怖景象。
然而對于其他人而言，那里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
監視器後面，廖導微微前傾身體。這個鏡頭他設計了一鏡到底，從顧淼的面部特寫慢慢拉到全景，展現整個病房的壓抑環境。
攝影師扛著斯坦尼康，小心翼翼地後退，鏡頭始終對準顧淼。
少年喃喃著什麼，他的面孔有些抽搐，眼神里開始帶著一絲絕望，抱著頭大喊大叫。
啪啪的響動過後，一側的門忽然被打開了。
沈月氣喘吁吁地趕來，就看到了情緒突然失控的張子奇，一反常態的大吵大鬧。
“求求你，不要下去……”
這時候的少年看上去完全崩潰了，面上滿是淚痕，手向前抓著，跪倒在地，無法咀嚼的痛苦在他的身上翻滾，像黑洞一樣，吞噬著靠近的一切，讓人莫名有些懼怕。
“子奇？”沈月張著嘴，第一次踫到這種情況，原本應急處理的方式，她背的滾瓜爛熟，但真正遇到這種情況，她卻莫名無力。
過往的學校履歷，她是真實的，曾經也當過醫學生，後來棄醫從文了，導師替她惋惜過。
只是她所在的醫院階級嚴明，派系斗爭也頗為劇烈，並不如想象中白衣天使那樣，治病救人那般的光輝。
當疼愛她的奶奶離世的時候，沈月曾想起一段話︰我們無從得知降生世上將遭遇的沖突與痛苦，但通常來說我們很難脫身其外。
在鮮血和死亡之中，我怎麼才能讓我的病人獲得拯救？
強壓下，那曾經對醫學的質疑與沮喪。沈月試圖接近張子奇，小心翼翼保持著詢問︰“你怎麼了？”
等到越來越接近時，她握住了張子奇的手腕，太細了，她手指都能輕易環住。
過陣子，少年轉過頭，大概是認出了沈月，他睜著布滿血絲的眼︰“弟弟死了，我為什麼還活著……為什麼，你說這是為什麼？”
沈月被這麼問著，她回答不出一句，在對視的瞬間，眼淚也唰地流下來。
完全控制不住。
沈月就這樣抱著他，兩人的身影重疊在一起。
沒見到她回來，帶班的師父找到了沈月，發現淚水打濕了她的前襟，整個人都失魂落魄的。
被強制帶走後，門輕輕關上了，跟著鏡頭捕捉著這一對師徒。
“之後張子奇會給別人帶，你先去冷靜一下。”
“cut！完美！”廖導喊停時，片場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被顧淼的表演震住了。那種真實的恐懼感，不是靠夸張的表情和動作，而是通過細微的肌肉顫抖、瞳孔變化和呼吸節奏呈現出來的。
還有最重要的是，一股生動的氣質，光憑演技捕捉不到的崩潰感。
這真的是演的嗎？這個問題將叩問所有人，也包括著對戲的周雨薇，後者才是最直接、感觸最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