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
無聲。
死寂。
這就是這片星域最直觀的感受，如同一口被遺棄于虛空中的古棺，連最基本的宇宙低頻震蕩都被吞噬殆盡。
格拉里克感覺自己的耳膜仿佛被壓縮成了一張沉重的薄膜，連呼吸聲都顯得遙遠。
他下意識地握緊身旁愛人的手，仿佛只有她掌心的溫度才能證明，他們此刻還活著。
“這里……好奇怪。”
格萊利卡的聲音在兩人之間獨立的通訊頻道中響起，語調微微發顫，但仍保持著理智與清晰。
她的目光透過頭盔看向前方，卻除了黑暗，什麼也看不到。
“小ai，到前方探查。”
她一聲令下，從她宇航服肩甲側脫落出一個微型智能探測單元，仿佛一粒微光的種子，帶著電磁引擎的細微嗡鳴飛向那漆黑深處。
格拉里克緊隨其後，也釋放了自己的輔助單元。
兩顆智能模塊在無聲的宇宙中匯聚、配對、共享數據流，仿佛兩個忠誠的偵察兵。
“嗯……先確定好這個奇怪星域的具體範圍，我們之後好進行分析……”
格拉里克邊說邊環顧四周，眉頭緊蹙。
在這死寂空間中，他的語調也仿佛被壓成了低沉的回音。
“實在是莫名其妙。這里乍一看明明就是個平平無奇的星域，甚至連最基本的恆星輻射都近乎于無……就像存在某種斥力場，主動排斥一切磁場、輻射和信息粒子。”
就像……
他頓了頓，目光里泛起一絲難以掩飾的不安。
“我們再往前看看吧。”
格萊利卡捏捏他的手，“說不定會有什麼特殊發現。”
“嗯。”
他們小心翼翼地繼續前進，燈光掃過的星塵像寂靜河流中的浮萍，毫無生機地漂浮著。微微的粒子波動在四周蕩開，撞上什麼又消散而去。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什麼也沒發生。
在等待智能單元返還的漫長過程中，格拉里克意外地感到放松了一點。
他看著格萊利卡溫柔的側臉，頭盔玻璃上映著她那朵未凋的萊茵花，忽然生出一絲念頭
就這樣……靜靜地太空漫步，也很不錯。
就像……他們已經是相伴多年的老夫老妻一般。
“……哎，蘭德爾。”
格萊利卡輕輕晃了晃兩人緊握的手掌，打破了沉默。
“突然想起來，我們還沒這樣在宇宙中散過步呢！”
“是啊。”
格拉里克唇角微彎，目光里映出她柔和的臉龐。
“我們第一次散步，還是在……”
“在養父養母房子外面的黃土小道上。”
格萊利卡直接接上他的話，仿佛那段記憶早已深深烙印在心底。
她的聲音充滿了感懷。
“那真是我這輩子都難忘的一天——我們什麼都不帶走，兩手空空，就像現在這樣牽著彼此，一步步地……離開了那個家。”
格拉里克垂下眼瞼。
“……嗯。”
他頓了頓，眼神不知為何變得有些恍惚，然後突然像是不經意地咕噥了一句“那天你很漂亮。”
“啊？”
格萊利卡沒听清，疑惑地偏頭看向他，“你說什麼？”
“我是說……”
格拉里克抬起眼，目光變得異常認真，甚至帶著罕見的堅定。
“那天你很漂亮——是我覺得此生見過的，最漂亮、最好看的人。”
“你……”
格萊利卡被他直白的話弄得臉上一紅。
她輕輕別過頭，小聲地哼了一聲“搞什麼嘛……咱們倆長得也不差多少，你這不就等于是在夸你自己？”
“不，我不好看。”格拉里克搖頭，語氣帶著幾乎固執的誠意，“你好看。”
“你真是……”
格萊利卡沒忍住笑，嘴角止不住地上揚起來，像是被他夸得有點不好意思，又實在藏不住那份隱隱的得意。
“越來越會撩人了。”
她輕輕晃了晃兩人相牽的手掌，酒紅色的眼眸像星海中墜落的一滴水晶，在幽暗中泛出暖光。
格拉里克看她高興，自己嘴角也不自主抿出一抹笑。
他輕聲說“以後有空的話，我們就去那顆粉色的星星看看吧——如果環境適宜，我們可以在那兒建一個只屬于我們的小房子，當做我們星際旅途的休息點。”
“好。”
格萊利卡酒紅色的眼眸亮晶晶的。
“那就這麼說定咯！”
他們彼此注視，在這片蒼茫、沉默的宇宙中，仿佛只剩下他們兩人，隔著頭盔，仍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熵……
不是我說啊，你們倆這番話總讓我有種在立fg的感覺。
就跟那些“打完這場仗我就回家結婚”、“這次危機結束後我就要回家看我的女兒”的話一樣，讓人惴惴不安。
“嘀嘀——”
“啊，小ai回來了！”
格拉里克眼前一亮，連忙伸手將那枚小巧的智能單元接住。它通體泛著淡淡的藍光，外殼輕微破損，像是經歷了一場艱難的返回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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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下意識地掃了一眼它的狀態面板，臉色一沉。
“怎麼就一個？另一個呢？”
“嘀嘀——二號單元不小心飛出了此處星域，信號突然消失。”小ai機械地回答。
“什麼？！”
格拉里克打開小ai里面的路徑記載系統，皺著眉看起來。
“嗯？怎麼回事……”
他眉頭越皺越緊，神情由疑惑轉為凝重。
“怎麼了？”
格萊利卡也湊過來。
“你看……”
格拉里克指著屏幕邊緣上的曲線，說
“這處沉默的星域的範圍很詭異——它的邊緣呈現出一種讓人幾乎無法觀測到的弧線結構，就像一條無盡的絲帶一樣向未知的遠方延伸，不是自然引力所造成的橢圓或者漩渦軌跡，這簡直就像是……”
他沉默了一下。
“就像是……一個被刻意圈劃的區域的邊界。”
“……”
听到這個分析，格萊利卡的臉色逐漸蒼白起來。
她沒有出聲，只是死死地盯著那條弧線。
“如果是這樣，那確實與我們之前的猜測差不多。”
格拉里克還沒注意到格萊利卡的反應，繼續分析著。
“是更高維度的存在在刻意圈養人類麼？還是說，它們僅是以某種特殊的手段將我們圍起來，單純地進行觀察？亦或是進行保護？
又或者，它們拒絕與人類的接觸，甚至抹消那些飛上天際的文明的可能性，純粹是因為自身的傲慢？將人類視作蟲蟻……”
“蘭德爾。”
倏地，格萊利卡打斷了他的話。
“嗯？”
格拉里克轉頭看向她，見到她極其差勁的臉色，頓時一驚。
“格萊利卡？！”
他連忙靠近一些，“你感到不舒服嗎？我們先回星艦休息，等你恢復——”
“我們……去找找二號小ai吧！”
格萊利卡十分勉強地擠出一個笑，語氣卻很急促，仿佛她自己也無法控制那種迫切從內心溢出的焦躁。
“一號小ai應該保存了它的路線，或許它跌到這個圈的外面去了——我們去找它吧！只要到達圈外……我們會找到它的……肯定能找到它的！”
她的臉上露出了急切的懇求，說出話來的語氣不像是建議，反而更像是祈禱。
“……”
格拉里克怔怔地看著她。
他看到了她眼底的害怕、恐懼……甚至是乞求。
為、為什麼呢？
格萊利卡，為什麼你這麼害怕？
“……”
格拉里克嘗試張嘴問出這個問題，可出于內心那擺蕩起來的極度的不安，他的嘴唇顫抖著翕動了一下，竟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到底是說不出……還是不敢說？
他腦海中閃過格萊利卡曾說過的話——
“你說……為什麼只有我們不會受到那神秘力量的侵襲呢？”
“……！”
格拉里克微微睜大眼，冷汗順著額角悄然滑落。
他想起了小時候總是頭疼欲裂的癥狀；
想起了養父母對他喊打喊殺的嫌惡；
想起了他和她牽起雙手，那種內心油然而生的幸福。
不……
不……
只、只要他們能突破邊界，只要能穿出這個星域的殼層……
那麼，那個猜想就是假的。
“——行。”
他終于開口，聲音沙啞但篤定。
“我和你一起去找。”
他用力握緊她的手，仿佛要將那份恐懼一同壓進掌心里。
“我們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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