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尉的聲音在死寂的禮堂內回蕩,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淋淋的分量。
大規模武裝襲擊抗日將領、造成重大傷亡——卻被赤裸裸地擺在了台面上,不容置疑。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面無人色的王輔臣。
中尉軍官冰冷的聲音如同審判,在落針可聞的禮堂內回蕩,每一個字都清晰地砸在王輔臣和所有與會者的心上︰
“……根據現場抓獲的襲擊我軍的警備團士兵供述,
其攻擊命令,直接來自洛陽警備司令部。
而命令簽發人,正是——”
中尉的目光如同兩把錐子,死死釘在面色慘白的王輔臣身上,
“警備司令王將軍!”
話音剛落,不等任何人反應,
四五名身材高大、面色冷硬的十一軍軍士已如同獵豹般迅捷無聲地移動到王輔臣座位周圍,
形成一個隱形的包圍圈,
雖然沒有直接動手,但那壓迫性的姿態已表明了一切。
全場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于王輔臣身上!
空氣仿佛凝固了。
王輔臣只覺得喉嚨發干,心髒狂跳得幾乎要撞出胸腔,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
他能感受到來自四面八方目光中的驚疑、審視,甚至還有幾分幸災樂禍。
他強行吞咽了一下,壓下幾乎要脫口而出的辯解和恐懼,努力維持著鎮定。
他緩緩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略顯凌亂的將官服,
臉上努力擠出一絲被冤枉的憤慨和身為長官的威嚴,聲音提高︰
“不錯,命令的確是我下達的。”
此話一出,全場一片嘩然,
豫東豫西兩地的中央軍高官火拼,這可是立府以來鮮有听聞的!
他隨即目光掃視全場,朗聲道︰“我收到的報告分明是有一伙來自城外川軍部隊的兵痞,
在光天化日之下于城內暴起行凶,
殘忍殺害了十余名執行公務的警察和保安團士兵!並把他們的尸體當街吊了起來!”
他越說越顯得理直氣壯,“如此暴行,形同叛亂!
身為洛陽警備司令,負有守土安民之責,接到如此緊急軍情,我自然要下令果斷緝拿凶犯!
誰知這伙叛軍戰力強悍,我先後派去執行命令的部隊竟遭其頑抗,死傷慘重,全員被其擊斃!”
他攤開手,做出一個無奈又憤怒的表情,
“事實俱在,這難道還不是叛軍作亂嗎?
在此情況下,我判斷事態緊急,為迅速平息叛亂,避免更大損失,下達全面攻擊的命令,
合情、合理、更符合戰時條例!何錯之有?!”
台下眾人鴉雀無聲,無人敢輕易接口,似乎從王輔臣的角度來說,的確是很合理。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和台上那名面無表情的中尉,以及更後方穩坐如山、手臂纏著繃帶的包國維之間來回移動。
禮堂內的氣氛,更加壓抑了。
中尉軍官對王輔臣的辯解不置可否,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
只是繼續用那種冰冷平穩的語調追問,直刺要害︰
“很好,王將軍。即便如你所說,是出于平息叛亂的目的。
那麼,在沖突爆發之初,我軍包軍長曾第一時間派出兩名士兵,
手持他的親筆手令和身份證明,前往貴警備司令部說明情況,試圖避免誤會擴大。
請問,這兩名士兵,現在何處?”
王輔臣的心髒猛地一抽搐,但他依舊強裝鎮定,
甚至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疑惑和遺憾,搖了搖頭︰“絕無此事!我司令部自上而下,從未見到有任何十一軍的士兵前來報信!
若真有此事,我豈會不查明真相,又何至于鬧到後來兵戎相見的地步?
或許…或許他們是遇到了叛軍遭遇了不測?”
台上的中尉似乎早就料到他會如此回答,不再與他進行無謂的口舌之爭。
他只是輕輕地、啪、啪、啪,拍了三下手掌。
清脆的掌聲在寂靜的禮堂里顯得格外突兀。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被吸引到側門入口。
只見兩名十一軍士兵,押著一個身材瘦小、穿著洗得發白的警備團軍服、臉色慘白如紙的年輕士兵走了上來。
那年輕士兵顯然從未經歷過這種陣仗,被台下無數高級軍官的目光注視著,
他嚇得渾身如同篩糠般顫抖,幾乎站不穩,眼神躲閃,不敢看向任何地方,尤其是王輔臣的方向。
中尉走到他身邊,“把你今天在司令部看到的事情,當著大家的面,再說一遍。
實話實說,軍法如山,會保你無事。
若有半句虛言……”他沒有說下去,但意味不言而喻。
那瘦小士兵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嘴唇哆嗦了半天,才用帶著濃重口音斷斷續續地說道,
“俺…俺是司令部的通信兵…今天晌午…槍響後沒多久司令部就讓俺們去前邊集合…但是俺吃壞了肚子疼,
就在…在通信科後面那排平房宿舍的廁所里蹲坑…”
他身體抖得更厲害了︰“沒多久就…就听見外面有動靜…
俺…俺怕是來尋人的憲兵,所以就偷偷從門縫里往外看…
結果看…看到…”
他猛地喘了口氣︰“看到咱們警衛排的幾個人…拖著…拖著兩個穿著中央軍軍裝的人…
那兩人一動不動…頭上身上都是血…肯定…肯定是沒氣了…”
台下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那士兵繼續道︰“然後…然後他們幾個…就在廁所後面那棵老槐樹底下…
開始拿工兵鏟挖坑…好像…好像是要把那倆人給埋了…”
“你胡說八道!”王輔臣猛地厲聲呵斥,臉色瞬間變得鐵青。
但台上的中尉猛地一抬手,阻止了王輔臣的話。
他根本不再看王輔臣,而是直接對著台下所有已經被這證詞驚得目瞪口呆的官員們,
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宣布最終判決︰
“王將軍說沒見到?很好!”
他目光銳利如刀,掃過全場,最後定格在王輔臣那張失去血色的臉上︰
“我已經派人去指認地點開挖了。”
“需要我現在就下令,把那兩名奉我軍長之命、前往溝通卻被你們殺害滅口、草草掩埋的士兵的尸體,”
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窖里撈出來的,
“抬到這禮堂里來,放到你王將軍的面前嗎?!”
王輔臣臉色由白轉青,沒想到包國維的動作如此迅速,他嘴唇哆嗦著︰“這…這是誣陷!是構陷!
一個貪生怕死的小兵的話豈能作數?
那地點誰都可以指認…”
台上的中尉軍官面色一冷,剛要開口駁斥,卻被一個動作制止了。
一直穩坐後方、沉默不語的包國維緩緩站起身,踱步走到了台前。
他手臂上的繃帶依舊醒目,但他的步伐沉穩,目光掃過台下。
他對著那名中尉微微頷首,中尉立刻敬禮,退到了一旁。
包國維站在話筒前,目光平靜地看向台下神色各異的眾人,聲音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好了,王司令。今天擺了這麼一台戲,不是跟你對質用的。”
他頓了頓,語氣甚至帶上了一絲近乎冷酷的平淡︰“今天請大家來,把這件事擺在台面上,主要就是想提前把話說清楚。
免得日後有什麼誤會,影響了我們…共同抗戰的合作。”
他的話音未落,先前那名中尉已然帶著十余名如狼似虎的十一軍士兵再次上前,
不由分說,直接架住了面色死灰、還想掙扎的王輔臣。
“包國維!你想干什麼?!我是同盟軍少將師長!
你無權抓我!蔣長官回來絕不會放過你!”,王輔臣驚恐地嘶吼起來,徒勞地掙扎著。
包國維仿佛沒有听到他的叫喊,只是淡淡地揮了揮手。
士兵們毫不客氣地將王輔臣強行拖離座位,朝著側廳走去。
與此同時,另外幾隊士兵也迅速行動,將這次跟著王輔臣被一同帶來的諸多將校一並控制帶離。
禮堂內一片死寂,只剩下桌椅摩擦和被帶走軍官們不甘的叫喊聲。
處理完這些人,包國維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重新將目光投向台下,特別是省公署的李培基等人所在的方向,
語氣依舊平穩,卻拋出了一個更重磅的問題︰
“好了,今天的第一個問題,暫時算是解決了。”
“那麼現在,我們來談談第二個問題。”
他微微向前傾身,目光落在李培稽身上︰“大概兩個月前,應豫省省公署請求,我豫東十一軍勒緊褲腰帶,
從官兵口糧里節省出五百萬斤糧食,緊急調撥給省府,用于賑濟豫西災民。
李主席,這批糧食,現在何處?下落如何?
可否當著大家的面,說明一下?”
李培基心中猛地一沉,知道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站起身,臉上維持著慣有的平靜,語氣沉穩地回答道︰
“包軍長深明大義,雪中送炭,我代表豫省百姓再次感謝貴部慷慨相助。
這批救命糧,省府絕不敢怠慢,已按照既定方案,分批陸續分發給了洛陽周邊及豫西沿線聚集的數十萬災民,
賬目清晰,均有據可查。
此事,包軍長盡可派人核查。”
他這番話滴水不漏,是標準的官樣文章,既表達了感謝,也強調了程序合規。
包國維听著,臉上看不出喜怒,只是點了點頭,仿佛接受了他的說法。
然而,下一刻,他再次揮了揮手。
一名士兵捧著一個鼓鼓囊囊的麻布口袋快步走上台,將口袋放在包國維面前的講台上。
包國維伸手從口袋里抓出一把黃澄澄的小米,然後讓米粒從指縫間滑落。
他舉起那個空了的布袋,將其正面展示給台下所有人——
只見布袋的右下角,清晰地印著一個藍色的、獨特的標記,那是豫東十一軍軍糧的特有標識!
“很巧。”包國維的聲音依舊平淡,卻帶著一種冰冷的諷刺,
“這是今天我的士兵,在城內一處遇襲的倉庫里發現的。
而這座倉庫,據查,是屬于城內豐泰商社的產業。”
他目光掃過台下瞬間變得臉色慘白的幾名官員,
“我覺得更巧了,就趁著這點時間,派人順便查了查城內幾家大商社的倉庫。”
他頓了頓,目光如同冰錐般刺向李培基,一字一句地說道︰
“結果,就在城內整整二十五處倉庫里,發現了堆得滿滿當當的、印著我十一軍標識的糧食!”
“李主席,城外百姓每日餓死人數多達上千人,而城內的倉庫糧食堆積都快爆倉了,
這就是你所說的,分發給了災民?”
最後一句問話,如同一聲驚雷,狠狠地劈在了李培基和眾官員頭上!
“如此看來,”包國維的目光從糧袋移開,緩緩掃過台下噤若寒蟬的眾人,最後定格在面沉如水的李培基臉上,
“我是不是可以認定,李主席領導下的豫省省公署,貪腐橫行,政令不通,已難以正常開展政務活動,
更無法有效賑濟災民?”
他微微停頓,“既然如此,為免暴殄天物,也為前線將士計,我十一軍之前借調的那五百萬斤糧食,
看來有必要由我軍自行收回,親自用于賑濟和軍需了。
李主席,意下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