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輔臣的黑色轎車一個急剎停在街口,他猛地推開車門,在一眾荷槍實彈的警衛簇擁下快步走向前線。
眼前的景象讓他怒火中燒,
上百名士兵畏縮在掩體後,听著倉庫里偶爾響起的冷槍,竟無一人敢再向前沖鋒。
“廢物!一群廢物!”王輔臣勃然大怒,指著倉庫吼道,
“他們就剩下幾個人了!為什麼不敢沖?給我沖進去!全殲叛軍,賞格翻倍!”
然而,在場的軍官和士兵們面面相覷,臉上寫滿了猶豫和不滿,腳步沒有移動分毫。
一路來的慘重傷亡已經徹底寒了他們的心。
這時,一名上尉軍官從一旁走了過來。
他並未敬禮,只是不卑不亢地看著王輔臣,聲音清晰地傳入在場每個人的耳中︰
“王司令,弟兄們今天在城里追剿這批所謂的叛軍,死傷已經超過一百五十號人了。
您的賞格喊得震天響,可弟兄們是一個子兒還沒見到,人就先成片地倒下了。
要是死在打日本鬼子的戰場上,大家伙絕無怨言,
可這死得不明不白,死在自己人槍口下,最後連個名分都沒有,恐怕…不太合適吧?”
王輔臣身旁的警衛連長立刻上前一步,厲聲喝道︰“大膽!你是什麼身份,敢這麼跟司令說話?想抗命嗎?!”
那憲兵上尉冷笑一聲,毫無懼色,
“抗命?卑職不敢。
我只是代表底下拼命的弟兄們,向王司令請教幾個問題。
這仗,到底為什麼打?死的,又到底是什麼人?”
王輔臣的眼楮危險地眯了起來,死死盯住這名膽大包天的憲兵軍官,冰冷的目光仿佛要將他刺穿︰“你,是哪部分的?”
“報告王司令!”憲兵上尉挺直了腰板,聲音洪亮,
“卑職,第一戰區司令長官部直屬憲兵第三團,第一連連長,張啟明!”
王輔臣的心猛地一沉,但臉上依舊強裝鎮定。
他深吸一口氣,試圖用大義壓人,
“原來是張連長。好,我告訴你為什麼打!里面的是叛軍!
他們襲殺同盟軍同僚,對抗執法,形同叛國!與日本鬼子無異!剿滅他們,天經地義!”
“叛軍?”
張啟明連長臉上的嘲諷意味更濃了。
他緩緩從口袋里掏出一個沾著血跡的布制方形胸章,將其展開,亮在王輔臣和所有能看到的士兵面前。
那胸章上,清晰地印著部隊番號——同盟革命軍第十一軍22師獨立營。
“王司令,”張啟明的聲音不高,卻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刺破了王輔臣所有的偽裝,
“這是我們從被打死的叛軍尸體軍服上扯下來的。
這可不是什麼川軍雜牌,這是正兒八經的中央軍序列,豫東的第十一軍!”
他目光如炬,死死盯著臉色變換的王輔臣,
一字一句地問道︰“現在,請您再告訴我一遍,我們圍剿的,真的是叛軍嗎!”
王輔臣的臉色陰沉得幾乎能滴出水來,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但隨即被更深的狠厲所取代。
他死死盯著憲兵連長張啟明,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
“奉的是中央的命令!剿滅叛軍,維護地方安定!
你一個小小的憲兵連長,若是懷疑,大可以去渝城打報告!
但是今天,在這里,抗命不遵,擾亂軍心——”
他猛地提高聲調,殺氣四溢,“我現在就可以以戰時條例,就地槍斃你!”
話音未落,他猛地一揮手!
他身後那些早已蓄勢待發的嫡系警衛部隊立刻如狼似虎地撲了上來!
兩人粗暴地架住還想爭辯的張啟明連長,將其手槍卸下,死死控制在一旁。
其余警衛士兵則毫不遲疑地接管了前沿陣地,架起輕機槍和沖鋒槍,
朝著那座搖搖欲墜的倉庫發起了前所未有的猛烈攻擊!
“噠噠噠噠——!”
“砰!砰!砰!”
密集的彈雨如同潑水般傾瀉向倉庫,瞬間將倉庫本就殘破的外牆打得千瘡百孔,
麻袋工事上泥土和谷物飛濺。
手榴彈如同冰雹一樣被投擲進去,爆炸的火光和巨響接連不斷,幾乎要將整個倉庫徹底掀翻!
這突如其來的、毫不留情的猛攻,瞬間壓倒了倉庫內本就微弱的抵抗火力。
王輔臣朝著自己的心腹點點頭,那心腹便讓人帶著被制住的張啟明朝後面的巷子走去,
而王輔臣則是目光死死盯著硝煙彌漫的倉庫,臉上肌肉抽搐,心中只有一個瘋狂的念頭,
必須滅口!
必須在任何可能質疑他命令的高層人員介入之前,將里面所有人,連同他們的身份,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抹去!
他已經沒有退路了。
王輔臣的瘋狂命令和警衛營的凶猛火力,幾乎要將那座孤零零的倉庫徹底撕碎。
外牆坍塌,硝煙滾滾,內部的反擊槍聲早已徹底熄滅。
就在幾名殺紅了眼的警衛營士兵嚎叫著,準備沖進廢墟進行最後的“清掃”時——
異變陡生!
一陣低沉而極具壓迫感的引擎轟鳴聲從不遠處的十字路口傳來,瞬間壓過了戰場上所有的喧囂!
王輔臣下意識地扭頭望去,瞳孔驟然收縮!
只見一輛鋼鐵巨獸般的坦克,正粗暴地撞開街角的殘垣斷壁,
履帶碾過碎石,炮塔緩緩轉動,冰冷的炮口徑直對準了這個方向!
“坦…坦克?!”王輔臣猛地怔住,大腦一片空白。
洛陽周邊地區所有的部隊,包括他的暫編第四軍和一戰區直屬部隊,都絕無可能裝備這種戰車!
這輛坦克是……
沒等他從震驚和混亂中尋思出答案,那輛坦克的短管炮口猛地噴出一團熾熱的火焰和濃煙!
轟——!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炮彈並非直接命中倉庫,
而是精準地砸在了倉庫門口那群正準備沖鋒的警衛營士兵的散兵線上!
劇烈的爆炸瞬間將那片區域化為修羅場!
灼熱的氣浪和致命的破片橫掃而過,殘肢斷臂和破碎的武器被高高拋起,
又混合著血雨腥肉 里啪啦地落下。
僅僅一擊,十余名精銳的警衛營士兵便化為了一地模糊的碎肉!
這地獄般的景象讓所有還活著的人瞬間失聲,巨大的恐懼扼住了每個人的喉嚨。
還沒等他們從這毀滅性的打擊中回過神來,
坦克身後的街角處,如同潮水般猛地涌出了上百名頭戴德式鋼盔、身穿整齊深綠軍裝、裝備著清一色自動火力的精銳士兵!
他們戰術動作迅猛而老辣,一出現便以強大的火力覆蓋了整個戰場,
子彈如同精準的鐮刀,專門點名那些還在試圖抵抗的軍官和機槍手!
“十一軍!是十一軍的主力!”
終于有人從對方那獨特的裝備和悍不畏死的打法中認出了來者,發出了絕望的尖叫。
王輔臣如遭雷擊,瞬間明白了南城門那詭異的爆炸和寂靜是怎麼回事!
他也徹底明白了,自己已經墜入了一個萬劫不復的深淵!
“沖進去!快沖進去!殺了里面的人!”
王輔臣眼楮血紅,狀若瘋癲,他知道這是自己最後的機會!
他揮舞著手槍,嘶吼著命令周圍那些早已被嚇破膽的警備團士兵。
然而,那些士兵剛剛親眼目睹了同伴被一炮轟成碎肉的恐怖景象,
此刻又被如同神兵天降的十一軍精銳打得抬不起頭,哪里還有半分斗志?
發一聲喊,竟如同炸窩的螞蟻般,丟下武器,哭爹喊娘地向後潰逃!
少數幾個沒跑的,也早已被嚇傻,癱軟在地動彈不得。
“廢物!都是廢物!”王輔臣絕望地咒罵著,他竟然自己抄起一支沖鋒槍,
帶著最後幾名死忠心腹,親自沖向倉庫廢墟。
但十一軍的士兵怎麼可能給他這個機會?
密集的子彈如同雨點般潑灑過來,瞬間將他身邊的幾名心腹打成了篩子。
一發子彈甚至擦著他的頭皮飛過,灼熱的氣浪讓他瞬間清醒了一半。
“司令!留得青山在!快走啊!”
一名渾身是血的心腹副官死命地撲上來,將他攔腰抱住,不顧一切地拖向後方一輛僥幸未損的汽車。
王輔臣掙扎著,不甘地回頭望向那片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涯的倉庫廢墟,眼中充滿了無盡的恐懼和悔恨。
而十一軍的士兵們並未理會潰逃的散兵游勇,他們的目標明確。
在坦克和強大火力的掩護下,一個班的士兵迅速突入到已成一片瓦礫的倉庫區域,
開始瘋狂地用手扒開滾燙的磚石和斷裂的木梁,焦急地呼喊著︰
“何長官!”
“參謀長!你在哪?!”
不多時,在一處被四五具十一軍獨立營士兵尸體死死護住的角落,
他們終于找到了已經昏迷不醒、渾身是血但似乎還有微弱呼吸的何為。
那些犧牲的士兵,至死都保持著保護的姿態,用身體為他們的長官擋住了致命的爆炸和沖擊。
“找到了!人還活著!快!醫護兵!”
一名滿身硝煙和血污的軍官快步跑到包國維面前,聲音嘶啞卻清晰地報告,
“報告軍座!何參謀長找到了!
身中兩彈,失血過多昏迷了過去,但還有氣!
同行的獨立營兄弟們…全員戰死,是用身體護住了何參謀長,才……”
包國維站在原地,目光死死盯著擔架上那個面色慘白如紙、呼吸微弱的身影。
何為軍裝已被鮮血浸透,破碎不堪,平日里那雙銳利的眼楮此刻緊緊閉著,仿佛只是沉睡,卻不知能否再次醒來。
包國維垂在身側的雙手猛地捏緊,指節因極度用力而發出咯咯的聲響,手背上青筋暴起,
仿佛要將所有的憤怒、悲痛和殺意都攥碎在掌心。
手臂上剛剛重新包扎好的傷口再次滲出殷紅,他卻渾然不覺。
周圍的空氣仿佛都因他身上散發出的冰冷氣息而凝固了。
幾秒鐘的死寂後,他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了命令,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能凍結血液的森寒︰
“封鎖洛陽城。沒有我的命令,一只蒼蠅也不準放出去!”
這道命令如同最終審判,迅速被傳達下去。
已經控制南城門的陳沖部士兵立刻行動前往其余各門,粗暴地驅離所有試圖靠近城門的人群,
機槍架設在制高點,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城內。
當天下午,豫東大地震動。
駐扎在商都、鄭城周邊的第十一軍全軍進入戰備狀態,第三綏靖公署宣布豫東進入緊急狀態。
十一軍緊急調動第23師兩個團、第22師一個團,以及警察總隊一支裝備精良的中隊,共計近萬人,
以緊急戰備的姿態強行軍開拔,一路向東直撲洛陽城!
這支鋼鐵洪流沒有絲毫猶豫,抵達洛陽周邊後,立刻以極其強硬的姿態,如同兩把巨大的鐵鉗,
迅速展開戰斗隊形,鉗制並分割了原本駐扎在洛陽城外的暫編第四師各部以及警備部隊。
十一軍的士兵們面無表情地構築工事,架起火炮炮和機槍,
槍口炮口明確無誤地對準了昔日的友軍。
沒有任何解釋,沒有任何交涉,只有冰冷的鋼鐵和沉默的殺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