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警備司令部內,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雨前的悶雷。
王輔臣焦躁地在鋪著軍事地圖的桌案前踱步,幾名心腹軍官垂手而立,額頭上都沁著細密的汗珠。
“王司令,這伙川軍…叛軍,到底是哪部分的?
太他娘的邪門了!”
一名滿臉硝煙色的團長聲音發顫地抱怨,“弟兄們死傷已經超過兩百了,連他們的毛都沒摸到幾根!”
另一名參謀趕緊接話,帶來點好消息︰“軍長,已經聯系上了!
軍直屬警衛團正在急行軍趕來的路上,最多…最多兩個小時就能到!”
又一名軍官擦著汗從外面跑進來,
“司令,城里全亂套了!各部奉命搜捕叛軍,不少隊伍借機強闖民宅,搶劫、打人…
光是報上來的惡性事件就有幾十起了!
省公署那邊派人來詢問我們發生了什麼情況。”
“夠了!”王輔臣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亂跳,他胸口劇烈起伏,只覺得一股邪火無處發泄,
“四個小時!整整四個小時了!你們幾百號人,抓不住幾十個殘兵?!都是飯桶嗎?!”
屋內頓時鴉雀無聲,眾人噤若寒蟬。
半晌,才有人小聲辯解︰“叛軍火力猛,配合默契,單兵作戰意識極高,完全不像是尋常部隊,
甚至…甚至比很多中央軍教導總隊還難纏…”
就在這時——
“轟!!!”
一聲沉悶卻極具穿透力的巨大爆炸聲從遠處傳來,連司令部窗戶上的玻璃都被震得嗡嗡作響!
所有人臉色都是一變,下意識地望向爆炸聲傳來的方向。
“是南門方向!”一名側耳傾听的軍官驚疑不定地判斷,
“動靜這麼大…難不成…難不成那伙人逃去南門突圍了!”
王輔臣听到這話,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毫無血色。
只有他心里最清楚,那根本不是叛軍,
那是包國維和他的貼身衛隊!
如果真讓他們逃出去,與豫東的第十一軍主力會合…那後果,他簡直不敢想象!
一股冰冷的悔意瞬間攫住了他的心髒,讓他幾乎喘不過氣。
他怎麼會就鬼迷了心竅,信了那兩個自稱孔家代表的人的鬼話!
這哪里是投名狀,這分明是催命符!
就在他心神劇震,幾乎要癱軟下去時,一名部下氣喘吁吁地狂奔進來,臉上帶著興奮而又緊張的神情︰
“司令!東城!我們在東城北二街一帶圍住了一伙叛軍,火力很猛,被圍在了一處倉庫里!
里面好像有個大官!”
絕處逢生!
王輔臣如同溺水之人抓到了最後一根稻草,眼中瞬間爆發出駭人的光芒,
所有猶豫和後悔都被求生的瘋狂所取代。
他必須滅口!必須讓包國維死!
死無對證,反正是包國維他們率先在城內暴起殺人,全部推到作亂的叛軍頭上即可。
“殺!給我全力攻擊!不用勸降!一個活口都不留!全部擊斃!”
他幾乎是嘶吼著下達命令,聲音因激動而尖利走調。
但他猛地又想起南門的爆炸,一把抓住那報信的部下,厲聲追問,
“南門!南門剛才怎麼回事?!那爆炸是什麼?!”
部下被他的樣子嚇住了,結結巴巴地回答︰“卑…卑職不知…消息還沒傳過來…”
王輔臣此刻也顧不上了那麼多了,東城被圍住的“大官”才是關鍵。
他一把推開部下,抓起桌上的手槍就往外沖,臉上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狠厲︰
“備車!我親自去東城督戰!
告訴前面的弟兄,打死為首的,老子賞他五千現大洋!!”
他必須親眼確認包國維的死亡,最好是被炸得面目全非。
只有這樣,他或許才有一線生機,去面對那即將到來的、來自第十一軍的滔天怒火。
洛陽東城,北二街一帶。
密集的槍聲如同年節時最瘋狂的鞭炮,持續不斷地撕扯著夜的寂靜。
超過百名警備團士兵分散在街道兩側的掩體後,朝著街道盡頭一處孤零零的倉庫瘋狂傾瀉子彈。
倉庫那厚實的木門早已被打得千瘡百孔,木屑四濺,搖搖欲墜。
“手榴彈!扔進去!”一名軍官聲嘶力竭地吼道。
兩枚冒著白煙的手榴彈劃出弧線,精準地從破損的門洞投入倉庫內部。
“轟!轟!”
兩聲劇烈的爆炸過後,本就瀕臨破碎的木門終于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
轟然向內倒塌,激揚起大片塵土,露出了倉庫內部昏暗的景象。
借著外面透入的光線和爆炸未熄的火光,
可以隱約看到倉庫內部用大量裝著糧食谷物的麻袋堆砌起了簡易卻堅實的工事,
幾乎堵死了所有直接沖鋒的路線。
“沖進去!他們沒幾個人了!”軍官揮舞著手槍催促道。
幾名急于爭功的士兵嚎叫著剛沖到門口,試圖向內射擊。
“噠噠噠噠——!”
倉庫內部,至少兩挺隱藏極好的沖鋒槍突然爆發出致命的短點射!
灼熱的子彈如同精準的鐮刀,瞬間將沖在最前面的三四名士兵掃倒在地,
鮮血頃刻間染紅了門口的石階。
後面跟上的士兵嚇得魂飛魄散,連滾爬爬地縮回掩體後面,再也不敢輕易露頭。
空氣中彌漫著硝煙、血腥和一種令人窒息的恐懼。
一路追剿過來,這伙叛軍強悍到變態的戰斗力和那種以命換命的狠辣,
已經讓他們付出了上百條人命的代價,誰也不敢再拿自己的命去填這個無底洞,
雖說獎賞豐厚,但是也得有命拿才行啊。
倉庫內部,煙霧彌漫,空氣中混雜著糧食的霉味。
何為背靠著冰冷的麻袋工事,癱坐在地上。
他左邊的肩胛骨處一片血肉模糊,簡單的繃帶已被鮮血徹底浸透,還在不斷向外滲血。
一名同樣渾身是傷的軍士正用牙咬著繃帶的一端,奮力想為他將傷口扎得更緊,
額頭上青筋暴起,汗水混著血水滴落。
何為因失血而臉色蒼白,他听著外面暫時停歇的槍聲和敵人驚恐的叫罵,
嘴角扯出一個極其苦澀、近乎嘲諷的笑容,聲音因虛弱和疼痛而顯得有些沙啞︰
“呵…真他娘的…打死老子都沒想到…我何為這條命,沒丟在上滬,沒丟在南都,沒丟在日本人手里…
到頭來,居然要交代在這洛陽城…交代在自己人手里…”
他劇烈地咳嗽了幾聲,牽動了傷口,疼得他倒吸一口涼氣,眼神里充滿了不甘和憤怒︰“真…真他媽不甘心啊!”
正在給他包扎的軍士手下用力一勒,疼得何為悶哼一聲,
但那軍士的聲音卻異常堅定︰“參謀長,撐住!
司令他一定能突圍出去!
只要軍長出了這洛陽城,回到咱們豫東!
今天這些對我們開槍的王八蛋,有一個算一個,全都得給咱們陪葬!
咱們十一軍一定會讓他們十倍百倍地還回來!”
旁邊另一個胳膊受傷,正用唯一能動的手給沖鋒槍更換彈匣的士兵也抬起頭,
臉上滿是黑灰和血污,唯獨一雙眼楮亮得嚇人,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豁達︰
“就是!參軍吃糧,早就料到有這一天!
腦袋掉了碗大個疤,怕個球!
反正咱的妻兒老小都在豫東,司令會替咱們照顧得好好的!
咱們不虧!大不了就跟外面這群沒卵子的廢物換命!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
倉庫內,包括何為在內,僅剩的五六名士兵聞言,臉上都露出了一種慘烈而又釋然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