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張煜在制圖燈下撫摸鋼尺凹痕，發現編號正是自己的學號。
何木的刻刀在隔壁床吱呀作響，他正在核桃上雕琢齒輪圖案。
溫陽的台燈徹夜未熄，《液壓傳動》的書頁間夾著陳琛批改的作業紙，鮮紅的"優"字力透紙背。
運動會的鉛球場地飄著松香粉氣息，陳琛作為裁判員出現在投擲圈旁。
她換上了罕見的白色運動服，馬尾辮扎成利落的丸子頭，後頸的朱砂痣在陽光下紅得驚心。
張煜第三次試投時，鉛球偏離的軌跡正對她的記錄台。
驚呼聲中，陳琛抓起記錄板擋在身前。硬紙板與鉛球相撞的悶響里，紛紛揚揚的紙張雪片般飄落。
張煜沖過去時，看見她攥著半張成績單笑彎了腰︰"沖擊力計算很準確，正好驗證動量定理。"
她耳後的碎發沾著草屑，指尖的鋼筆墨水在成績單上暈染出藍色的雲。
秋涼漸深的夜晚，309室開始流行織毛線。
王亮的海魂衫袖口永遠掛著毛球，何木給每個木雕小馬織了迷你圍巾。
當陳琛抱著毛線團來教女生宿舍的手藝時，溫陽正襟危坐的身影在窗簾上投出滑稽的剪影——他手中的竹針仿佛精密車刀，織出的平針整齊如機床螺紋。
"這里要挑針。"陳琛的手指掠過張煜顫抖的竹針，羊絨線的暖意滲入指節。
王岩突然將足球踢進毛線團，纏成團的毛線在宿舍里彈跳，最終掛上馮輝的游標卡尺。
雁洋的相機記錄下這荒誕畫面︰陳琛笑出的淚花，溫陽搶救毛線的嚴肅表情，還有張煜手中織成波浪紋的圍巾——像極了車床上的螺旋排屑。
第一片雪花落在車工車間屋頂時，陳琛的自行車筐里多了條深藍圍巾。
張煜在晨跑時看見她圍著同色圍巾，雪花落在睫毛上久久不化。
他們的呼吸在嚴寒中凝成白霧，在機床啟動的轟鳴聲里，她忽然將什麼塞進他工裝口袋——是枚擦得 亮的黃銅齒輪，齒牙間還沾著松木香。
平安夜那晚，何木的八音盒在寢室響起《致愛麗絲》。
王亮用酒精爐煮著偷藏的湯圓，馮輝在蒸汽中計算沸點與海拔的關系。
陳琛敲門送來隻果，果皮上刻著精密的分度線。
當午夜鐘聲響起，張煜在枕頭下發現包著藍格手帕的繪圖鉛筆，筆桿刻著小小的野薔薇。
……
1996年的初雪融化在車工車間鐵皮屋頂時，張煜的課桌右側多了道粉筆畫的三八線。
新同桌安靜抱著墨水瓶落座時，辮梢的銀鈴驚飛了窗外打盹的麻雀。
"我叫安靜，但大家都說名不副實。"少女說話時眼楮彎成月牙，從繡著機器貓的帆布包里掏出個鐵皮糖果盒，盒蓋上用紅漆畫著歪歪扭扭的齒輪。
她分給張煜的橘子硬糖里裹著張字條︰"請多指教——你的新債主"。
陳琛抱著作業本經過窗前時，安靜突然舉起繪滿卡通齒輪的筆記本。
"學姐！"她的圓珠筆在指尖旋轉，"液壓傳動的習題..."
話未說完，筆記本里飄出張糖紙折的千紙鶴，正落在陳琛的藍布工裝上。
張煜看見陳琛俯身拾紙鶴時，馬尾辮擦過安靜畫滿問號的課本。
兩個女生的影子在晨光里交疊，安靜辮梢的銀鈴與陳琛腕表的滴答聲竟莫名合拍。
金工實習課的砂型鑄造台前，安靜把型砂堆成城堡模樣。
"這是巴別塔，"她指著砂模上的牙簽旗幟，"里面住著會說七國語言的齒輪精靈。"當鐵水澆入砂模的瞬間，她突然拽著張煜後撤三步，飛濺的火星在帆布工裝上燙出細小孔洞。
"第六感。"安靜眨著沾了石墨粉的睫毛，從工裝口袋掏出個錫紙包，"賠你的。"
展開是烤得焦脆的齒輪形餅干，邊緣還帶著車床油污的芬芳。
課間操的喇叭播到體轉運動時，安靜總要多轉十五度。
她的紅頭繩在旋轉中松開，恰巧纏住後排王亮的改錐。
"這叫命運的紅線！"她邊解邊嚷，惹得馮輝的眼鏡滑到鼻尖。
陳琛在領操台上抿緊嘴唇，轉身時馬尾辮甩出比往常更凌厲的弧線。
309室的周末火鍋大會，安靜帶著自制辣醬破門而入。"我家祖傳的機床潤滑油配方！"她擰開玻璃罐時，王亮被辣味嗆得淚眼婆娑。
何木默默在木雕小馬上添了副迷你防毒面具，溫陽用游標卡尺測量辣椒籽的粒徑分布。
"你們看！"安靜突然掀開帆布包，倒出滿桌的金屬零件︰生銹的軸承、變形的彈簧、缺齒的齒輪。
"這是南門廢品站的寶藏，"她舉起個銅制鈴鐺，"能測機床震頻的古董諧振器。"
張煜拿起枚布滿凹痕的墊片，發現背面刻著"1984.6.4"。"那天我爸廠里出了事故，"
安靜的聲音突然低沉，"這墊片救了他右手。"火鍋蒸汽模糊了所有人的眼鏡，任斌悄悄把最大片的羊肉夾進她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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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夜那晚，安靜把教室布置成機械主題游樂園。
她用銼刀磨制雪花懸掛在日光燈管下，拿游標卡尺當指揮棒領唱《鈴兒響叮當》。
當陳琛抱著作業本出現在門口，安靜突然將張煜推向講台︰"現在請班長和學委表演《機床圓舞曲》！"
張煜的皮鞋踩到安靜撒在地上的滾珠，踉蹌間被陳琛扶住。
三個人的影子在黑板報的齒輪圖案上交疊，安靜的銀鈴聲與陳琛的腕表聲在某個瞬間達成微妙的和弦。
窗外飄起細雪，王亮用改錐敲擊暖氣片伴奏，馮輝在黑板上演算雪花的六邊形結構。
期末考試前夜，安靜發明的"機械原理撲克牌"風靡309室。
"紅桃k是凱恩斯特循環！"她揮舞著畫滿熱力學公式的紙牌，"誰先湊齊四張基本機構原理，就能獲得..."
話音未落，溫陽已整齊排出平面連桿機構的四種演化形態。
當陳琛帶著模擬試卷來輔導，安靜正用圓規在課桌上刻凸輪輪廓線。"學姐，"她突然仰起臉，"你耳後的朱砂痣像不像漸開線的起始點？"
陳琛的鋼筆尖在試卷上洇出墨點，張煜看見兩個女生在草稿紙上畫的齒輪，不知何時已悄然咬合。
春寒料峭的清晨，安靜在張煜課桌里塞了鐵皮糖果盒。
打開是八音盒零件和字條︰"幫我組裝，報酬是陳琛學姐的三圍數據。"他抬頭時，看見安靜隔著過道做射擊手勢，辮梢銀鈴在陽光下晃成虛影。
而陳琛正在黑板前書寫泰勒公式，粉筆灰落在她肩頭，像撒了層細密的雪。
……
五月槐香漫過機械學校禮堂的穹頂時，張檸踩著紅色高跟鞋踏上舞台。
她握著話筒的姿勢像握著支勃朗寧手槍，暗紅緞面旗袍開衩處露出的小腿線條，讓台下正在調試燈光的大一新生撞翻了色紙箱。
"文藝匯演彩排開始。"她的聲音裹著蜜，尾音卻像淬火的鋼。
張煜扶著梯子更換頂燈濾片，看見她耳垂上的銀質齒輪耳墜隨轉頭動作搖晃，折射的光斑正巧落在觀眾席陳琛的藍布工裝上。
張檸突然指向燈光架︰"那位同學，四十五度角補個追光。"她涂著丹蔻的指尖似有魔力，張煜手中的調光器竟真轉到了精確刻度。
當他順著光柱往下看，發現陳琛正在本子上用力劃著交叉線，鋼筆尖幾乎戳破紙頁。
309室的夜晚被張檸的到來攪起波瀾。她斜倚在門框上敲擊節拍器，黑發波浪卷垂落在任斌的《金屬熱處理》課本封面。
"我需要個懂機械的男生幫忙設計舞台機關，"紅指甲劃過王亮呆滯的臉，"周日早八點，禮堂見。"
王岩的足球滾到她高跟鞋邊。"就你了。"張檸鞋尖輕點足球，目光卻越過人群鎖定張煜，"還需要個不會臉紅的。"
滿室哄笑中，何木的刻刀在床柱刻下第五道劃痕——那是張檸本周第三次造訪。
周日清晨，張煜帶著工具箱推開禮堂側門。張檸正躺在舞台中央調試聚光燈，旗袍下擺鋪展成暗紅色的湖。
她反手拋來圖紙時，腕間的銀鏈與追光燈纜線糾纏不清︰"做個能升降的齒輪舞台，用《機械設計手冊》第217頁的傳動方案。"
陳琛抱著簽到本出現時，張檸正握著張煜的手在圖紙上勾畫液壓裝置。"學弟的手很適合操作機床呢。"
她的呼吸帶著薄荷煙味，余光瞥見陳琛的鋼筆在本子上洇出墨團。
當升降舞台首次成功運轉，張檸突然踮腳摘下張煜頭發上的木屑︰"獎勵。"她放在他掌心的齒輪巧克力，齒尖還沾著口紅印。
文藝匯演當晚，張檸的探戈點燃了禮堂。
她將《藍色多瑙河》改寫成工業搖滾，齒輪吊飾在追光下旋轉如風暴。
當舞台機關噴出蒸汽，她的紅唇湊近話筒︰"這個機械心髒，獻給所有精密度過青春的..."
歡呼聲中，陳琛在控制台前沉默地推上總閘。
整座舞台突然陷入黑暗，三秒後重啟時，張檸發現自己的麥克風被切到備用線路。
她笑著甩開高跟鞋，赤腳踏過滋滋作響的電纜，即興清唱的《夜來香》反而激起更狂熱的掌聲。
慶功宴上，張檸用扳手撬開啤酒瓶蓋。"學機械的女生，"她將起子拋給張煜，"要學會把機油當香水。"
陳琛端著橙汁經過時，張檸突然拽住她手腕︰"學生會秘書長的指甲縫很干淨啊，不像我們這些..."話未說完，陳琛抽回的手撞翻了啤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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