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離的故土在這一瞬間安靜下來。
天空變成昏暗色,大地燃燒起青色火焰。
張小勇原形畢露,變成一個張出獠牙,身材高大的鬼王。
鬼域之中所有人一一變成了鬼魂。
隨著張小勇的痛哭聲響起,整座鬼域開始慟哭。
百鬼齊哭,響徹整個大離。
黑暗和鬼哭順著那孤獨而上,卻未能完全將孤獨打破。
許難安的心神依舊沉寂在孤獨之中,無法出逃。
鬼域之中,更多的鬼火點燃,燒滿天空和大地。
那封印著惡蛟的道觀升起,才剛剛鎮壓的惡蛟再一次被釋放出來。
劍意蛟龍朝著那一道孤獨撕咬而去,順著孤獨而上。
那把刺在畫上劍的枯坐也綻放微光,朝著畫中的簑笠翁刺出。
兩把仙劍,一座鬼域。
初露鋒芒,依舊未能斬斷那道孤獨。
許難安的心神還在孤獨之中下潛,眼看就要永寂孤獨之中。
那簑笠翁的袖子之中,出現一條蛟龍,朝著天上嘶吼一聲,對著簑笠翁持釣竿的手咬去。
簑笠翁被猝不及防的咬了一口,孤獨松懈一瞬,枯坐和惡蛟的配合之下,許難安的心神潛逃而出。
他面前的那張畫卷頓時燒了起來。
許難安額頭滿是汗水,後怕的看向那一幅畫。
這是許難安最接近死亡的一次,他出來這麼多年,走了幾萬里路,經歷過無數次生死存亡,第一次被一幅畫差點弄死。
這只是掛在解元房間中的一幅畫。
“小蛟……”
許難安盯著那燃燒而起的畫卷,喃喃自語一句。
在最後的時候,是小蛟的出現,幫助許難安逃了出來。
逃出來的時候,許難安還看到,那簑笠翁將小蛟強行抓回袖子。
口中還說著什麼,“現在還不行,你要是現在獻祭了惡蛟,我就前功盡棄。”
許難安回憶著那道聲音,回憶著那個人的長相和氣質,朝著外面看去,忍不住多看了幾眼解元。
而在院子之中,解元正被鄭芊一硯台砸在臉上,牙齒也掉了好幾顆。
鄭芊則在這個時候將宗畫奪了回來,護在懷中。
在她懷中的宗畫神色呆滯,正是被許難安的情況干擾到。
好在許難安最終逃了出來,道觀也很快鎮壓住惡蛟,才讓宗畫沒有出現意外。
大離和鬼域也恢復成了原來的模樣。
許難安擦干額頭的汗,從屋里走了出來。
他本來是想從屋中找到破解解元這座烏龜殼的方法,但是進去之後差點死在里面。
那幅畫一定是某位儒家的九境的大手筆,不止聯通了對方的道韻,還聯通到對方那里。
第一次單獨直面一位九境,吃了大虧。
許難安便不敢再繼續找下去,否則誰知道還會不會面對另外更多的九境?
解元的烏龜殼里十分詭異,還是小心為妙。
同時,許難安也很慶幸,自己沒有在之前獨自一人進入解元的屋中,否則就不是來報仇的,而是來送菜的。
解元深深看了一眼許難安,眼中閃過一絲懷疑,但沒有阻攔許難安。
“鄭芊!”
“人就先放你那里保管幾天,你先養著。”
“過幾天你就會把人送回我這里!”
解元吐出嘴里的牙齒,將牙齒扔到門檻下面,朝著鄭芊記恨道。
“我等著!”
人奪了下來,鄭芊十分開心,也不和解元繼續計較。
和許難安招呼一聲,就帶著宗畫離開,回到許難安的小院。
許難安則沒有和解元有任何的交流,任何的眼神對視,直接離開。
解元關上門,也沒有去管院子中到處散著的菜葉和泥土,只身進入院中,站到許難安之前站著的位置。
他面朝著那把掛在牆上的劍,也面朝著那已經被燒掉的畫。
畫幾乎燒光,只留下最後一角。
那應該是題字的最後落筆,上面只剩下一個“解元”。
“是仙劍的味道?”
解元朝著那掛在牆上的劍開口說道。
“你做錯了事情,只想找借口?”
“三歲孩童都知道,世上只有兩把仙劍。”
“一把驚鴻,已經被太平帶到天外。若是他手上的是驚鴻,我一定能夠認出感應的到。”
“你會認不出來驚鴻?”
解元自顧自的朝著那把劍問道。
“不是驚鴻,那怎麼可能還有一把仙劍?”
“一個少年,年紀輕輕能養的出來一把仙劍?”
倒不是解元不相信世間還有另外一把仙劍,而是許難安的境界太低,就算有一把仙劍也養不出來,更發揮不出仙劍的力量。
“倒是那把惡蛟,究竟在宗畫的身上,還是在那個少年的身上?”
解元閉上眼楮,回憶著那名少年離開時的場景,那是他第一次正眼看那位少年。
在此之前,解元都當做那少年是被鄭芊派來監視他的存在。
今日少年也是跟在鄭芊後面進入的院子,更是加強了解元對這件事情的確認。
所以,從一開始,解元就沒有把那個少年放在心上。
畢竟,修為太低,只有六境的修為,根本翻不起浪。
卻沒有想到,就是這麼一個被他輕視的存在,竟然進了他的房間,一劍攔住了他的佩劍不說,還能從那幅畫里逃出來。
閉上眼楮,少年的身影再一次出現在解元的腦海之中。
那是一個背著書箱的學子,小心翼翼的躲在院牆後面觀察。
接著是他在喂雞,少年又在院子外面踮起腳尖,往里偷看。
他在鋤草,在種菜都曾出現過少年的身影。
甚至他在睡覺的時候,也出現過少年的身影,站在院子外面久久不去。
解元並非老態龍鐘,只是以睡虎的形象留在這里,做給別人看。
但只要他認真回想,周圍發生的一切事情都會在他的腦海之中復盤一次,哪怕只是花花草草的變化都會出現在解元的腦海之中。
少年出現過多少次,是什麼樣的表情,又帶著什麼東西。
此刻全部出現在解元的腦海之中。
直到最後,匯聚成無邊的黑暗,落于院牆外邊,似要忍不住吞噬小院,又似是掌控不住本身而暴走。
“抓住你了!”
解元微微一笑,舔了一下嘴唇。
他還是沒有找到原因,那把惡蛟到底是在宗畫的體內,還是在少年的那里。
“鄭芊,這麼多年了,你還是沒有半點長進。”
解元輕蔑一笑,對于鄭芊身邊會出現這種人表示滿意。
但解元不知道的是,在他抓住許難安的時候,許難安也抓到了他。
許難安的院子之中,許難安坐到石桌之前,倒下三杯茶水。
一杯放在自己的面前,一杯放到對面,另外一杯卻是拿在手中。
他的腦海中不停地回憶著那份孤獨,那一縷道韻。
那是一名九境大修士才能擁有的道韻,甚至還不是尋常的九境。
起碼能夠媲美天純大真人,囚牛真人那種資深九境。
否則,那道韻不可能那般的強大。
否則,那位九境也不敢抓住小蛟。
那位屬于文脈的九境,到底是誰?
許難安的心中有了一絲猜測,他將手中的茶水倒入對面的茶杯,直到茶杯滿溢而出,依舊在繼續倒茶水。
茶水滿到石桌之上到處都是,許難安卻沒有停下動作,而是繼續倒,直到手中茶杯里的茶水倒完為止。
“若是不想喝茶,何需如此浪費?”
鄭芊從許難安的房間之中走出來,看著許難安的動作頗有鄙視。
若是尋常時候,鄭芊才懶得和許難安說這番話。
但她剛剛才得了一個宗畫,也就是得了一把仙劍惡蛟,心情非常愉快,才舍得和許難安費些口舌。
“你了解解元這個人嗎?”
許難安盯著桌上的茶水,對面的茶杯,喃喃問道。
“我自然是了解的,我甚至比誰都了解他!”
鄭芊有些恨恨的道,但一想起自己才剛剛搶走了解元的仙劍惡蛟,讓他無法突破九境之時心情又一次好了起來。
“那你說,有沒有可能,你了解的那個解元並不是解元。”
“或者不是一個完整的解元?”
許難安想起那幅畫上最後的落筆。
“你在屋中遇到了什麼?”
“一位九境大修士,能夠媲美現任道庭總領的那種大修士。”
為了讓鄭芊足夠重視,許難安特意加上了後面那句。
“大修士的筆墨?”
鄭芊皺眉,卻依舊說道。
因為如果真是一位大修士的話,鄭芊不可能奪的到宗畫,解元也不會看著馬上就要到手的仙劍惡蛟失去。
“一幅畫,上面是大修士的道韻,連接著那位大修士的本身。”
若不是小蛟拼命咬了那位大修士一口,許難安根本逃不出來。
也算是解了許難安的惑,為何小蛟至今還沒有布雨到大商。
鄭芊吸了一口氣,十分嫌棄的揮一揮衣袖,將石桌上的茶杯揮到角落,茶水也飛了出去。
難得的好心情一瞬間就被許難安給破壞,讓鄭芊很不耐煩。
“這東勝州雖大,卻一直掌控在儒家文廟的手中。”
“但你可知,為何這東勝州還有這麼多的王朝?而不是只有一座統一的王朝?”
鄭芊抬頭看了一眼天,嘆出一口氣。
“聖人也好,文廟也罷。”
“他們終究是人組成的勢力,有人就有利益。”
“書上只會告訴你不爭,但他們爭的最凶,這大陸上的王朝最初就是那些九境大修士的後代們。”
“只是時移世易,文廟還在,王朝還在,有些人已經不在。”
鄭芊說的很淺顯,許難安一听就懂,否則也不會有王朝交替,也不會有煉化一座王朝的事情出現。
“解元背後也有這樣的勢力?”
許難安立馬問道。
在許難安的了解之中,解元更偏向于單打獨斗,否則就不會獨自去到道庭,立下天功。
因為那種功勞,寒門弟子更需要。
“解元是寒門出身,但他也有先生,有同窗,有弟子。”
鄭芊默默低下頭,本來那份天功應該是她的,立下功勞之後,鄭芊就能成為文廟的山頭。
結果,被解元搶了去。
“文廟雖然有大人物不喜解元的做法,認為他太功利。”
“但實際上還有另外一種聲音。”
“那就是覺得解元做的很對,如果文廟早點選擇解元的做法,就不會被道庭鎮壓好幾千年,壓的喘不過氣。”
鄭芊回憶著那些年發生的事情,心中頗為不屑。
“魁首白鳳,最不喜解元的做法,贏下道庭的天功本應該讓解元入文廟修習,但魁首不許,將解元外放到大商。”
“那一任的皇帝不喜解元是一回事,更想要借這件事討好魁首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但現在魁首重傷,文廟又死了不少九境大修士,那些支持解元的聲音,在這兩年越來越大。”
“其實和太平真人的飛升而去也脫不了干系,那些人可不敢在太平真人面前跳出來。”
說完之後,鄭芊看向許難安,想從他的臉上看到和她一般的挫敗。
“你說的先生和弟子之中,有幾位九境的存在?”
許難安還是想要先找到那位九境,因為只有找到那位九境,許難安才能找到小蛟。
雖然,只要惡蛟在手,那位九境遲早會自己找上門,可許難安不能任由小蛟落入別人的手中。
“他的弟子之中只有一人成為九境,如今正在文廟侍奉魁首,名為楊應。”
“他的先生和同門之中,倒是有兩位九境,此刻也皆在文廟之中。”
鄭芊這些年並不是不想解元死,可解元背後的勢力讓鄭芊不能輕易動手,而解元自困小院的做法,更讓她找不到理由。
“都不是!”
許難安果斷否定,他看到的那人不在文廟之中。
那份孤獨也不應是文廟所有。
若是真在文廟,那今日就不會是這般收場。
“他的同窗之中,倒沒有人成為九境,這就不好猜了。”
鄭芊感覺到深深的疲憊,沒想到那位解元自困小院之中,還能發展出如此強大的關系網。
“你說,有沒有可能,那個人就是解元?”
許難安說出自己的猜測,不只是因為那道落款,更因為沒有人比解元自己更合適。
抓了小蛟不是小事,因為囚牛真人已經是道庭總領,小蛟又是在代天行雨,身上有大功德大造化。
文廟中人,真有願意為解元付出如此代價之人的話,那解元何必自困幾十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