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工作回家已是深夜。
來不及換上拖鞋,容柯光著腳來到臥室,忽然想起筆記本電腦放在沙發上,他又急急忙忙轉身,差點沒撞到門框上。
“慢一點,寶貝,不著急。”閆致先一步拿到電腦,放在腿上打開了工作室郵箱。
容柯說了一聲“我不急”,但卻火急火燎地在閆致身旁坐下,拿過電腦抱在了自己懷里。
剛才在路上已經用手機瀏覽了無數遍,現在用電腦打開,容柯仍讀得非常仔細——
請看到這封郵件的人幫我轉告容柯,我是他的媽媽金秋嵐。
我的手機號是︰……
附件是一張用手機拍攝的老舊照片,照片一角因反光完全看不清,但還是能看出背景是一個種滿桃樹的山坡。
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子站在桃樹下,言笑晏晏地看著鏡頭,懷里抱著一個安靜睡覺的奶娃娃。
容柯看了一陣,暫且縮小頁面,接著點開了存有他中二時期回憶的qq空間——他曾將他爸媽的結婚照拍下來傳到了空間里。
兩張照片分屏顯示,無論怎麼看,照片上的女人都是同一人。
但怕自己看走眼,容柯還是問閆致道︰“你幫我看看,這是一個人嗎?”
“是。”閆致說,“你媽媽是叫金秋嵐嗎?”
容柯的腦子有些亂,神情復雜地“嗯”了一聲。
“郵件里有她的電話號碼。”閆致提醒道。
容柯早就注意到了那一串數字。
他掏出手機,但沒有打電話,而是通過微信搜索找到了一個微信賬號。
頭像看著是一家超市,昵稱叫做“久久超市”,也證實了這一點。
未知的一切猛然撕開了一角,原本早已泯滅的好奇心在此時達到了頂峰。
為什麼是超市?
這又是哪里的超市?
“我加她了。”容柯說。
他想著這大晚上的對方可能已經睡了,並且就算添加好友也不會暴露自己是誰,誰知對方立馬通過了他的好友請求,並發來了一條消息︰【是容柯嗎】
容柯一下子愣住了,如果他沒弄錯的話,這四個字就是金秋嵐——也就是他媽媽發來的。
意識到這一點後,他的心跳陡然加快。他壓抑住拇指的顫抖,緩緩地敲下“是”字發了過去。
下一秒,視頻通話請求毫無預兆地彈了出來,手里的手機頓時變得無比燙手,容柯一抬手,直接扔到了閆致懷里︰“我不接。”
“那我幫你掛掉。”閆致說。
“不……”容柯按住閆致的胳膊,“你幫我接。”
視頻很快接通,畫面里出現了一個中年女人。
她燙著一頭卷發,穿著厚厚的家居服,氣質和桃樹下的女人判若兩人,但從五官還是能分辨出,她就是那個叫做金秋嵐的女人。
“你是?”金秋嵐湊近了屏幕,看著閆致問。
“我是容柯的男朋友。”閆致說。
“容柯呢?”金秋嵐問。
閆致偏過腦袋,看了容柯一眼,說︰“他在旁邊。”
就在旁邊,卻不肯出鏡,回避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金秋嵐的眼里明顯閃過了一絲尷尬︰“他不願意見我嗎?”
其實容柯倒沒有不願意見,事實上,他一直在閆致身旁看著屏幕。
他打量著金秋嵐的衣著,猜想她的生活水平,听著她那不標準的普通話,推測她生活在哪個地區。
他就像一個暗中的觀察者,觀察著他好奇了二十多年的那個人。
“他還沒準備好。”見容柯不吭聲,閆致替他回了一句。
“這樣啊。”金秋嵐點了點頭,說,“我在電視上看到他,也嚇了一大跳。”
听兩人聊了幾句,容柯的緊張也消散了些。他仍沒出鏡,問道︰“我爸呢?”
“這個,”金秋嵐欲言又止地說,“說來話長。”
容柯大概也能猜到,如果沒有“說來話長”的故事,這兩人不會從他的世界中消失。
他對閆致說︰“你問她願意過來見一面嗎。”
其實他大可直接問金秋嵐,但這話題展開來說,涉及到商量不少細節,他還是沒準備好和金秋嵐你來我往地聊天。
“我可以過去。”不等閆致轉述,金秋嵐便主動接話,“你們是在哪里?”
洗漱好後,容柯平躺在床上,心情久久不能平復。
閆致知道他睡不著,索性開著床頭燈,陪他聊天︰“你以前從沒見過她嗎?”
.
“在我記憶中沒有。”容柯看著天花板說,“我奶奶說我爸媽出去打工了,沒時間回來。起初幾年還有消息,但後面就徹底失聯了。奇怪的是,他們還在給我奶奶打錢,一直打到了我十八歲。”
說到這里,容柯轉頭看著閆致說︰“現在交通這麼發達,他們為什麼不回來看我呢?就連我奶奶葬禮他們都沒回來,我實在是想不通。”
“她明早飛過來,你很快就能當面問她了。”閆致說。
“我跟你說過我為什麼當演員嗎?”容柯問。
“說過。”閆致道,“你說小時候很羨慕電視里的人能打怪獸,能當英雄。”
“是,這是初衷。”容柯看著天花板,呼出了一口氣,“後面是希望我爸媽能看到我,但被雪藏那三年,我已經放棄這事了。”
未曾想,在他完全放棄後,老天爺卻還記著他老早許下的願望。
“他們看到你了。”閆致抬起胳膊,把容柯攬進了懷里。
“不過,”容柯說,“我媽跟我想象中很不一樣,我總記得她很漂亮,但她看起來好像……很普通。”
“照片上是很漂亮,她也年紀也大了。”閆致說。
容柯“嗯”了一聲︰“我對她的印象還停留在二十多年前。”
“明天你就能看到真人了。”閆致說,“要給你弄個門簾嗎?”
“門簾?”
“你可以躲起來。”
听出了調侃的意味,容柯用胳膊肘捅了捅閆致,翻身道︰“睡你的吧。”
這一晚容柯毫不意外地失眠了。
大清早爬起來後,他不停地刷著航班信息,全程盯著金秋嵐乘坐的航班從起飛到降落。
金秋嵐生活在一座沿海城市,飛來大約要三小時。駱飛在機場接到人,把她帶到了容柯定好的飯店,而當她走進包間時,容柯已經在里面等著了。
容柯不僅沒讓飯店裝門簾,甚至還沒有帶閆致來。
他穿著簡單的白色毛衣和黑色長褲,發型沒有特意打理,就和日常一樣,劉海軟趴趴地搭在額頭。
反觀金秋嵐,她描了眼線,畫了口紅,頭頂戴著亮色的發箍,一頭卷發一絲不苟地扎在腦後,可見是精心打扮了一番。
在見到容柯的一瞬間,金秋嵐便情緒上涌,眨著雙眼不讓眼淚掉下來︰“容柯,你……”
似乎感受到了兩人之間的陌生,她哽咽著開口,說的卻是“你好”。
“你好。”容柯也心緒翻涌,但他表面隱藏得很好,“你是一個人來的嗎?”
“不是。”金秋嵐在容柯對面坐下,眼神有些閃躲地說,“有人陪我來的。”
趁金秋嵐看菜單的間隙,容柯又打量起了她。
興許是視頻角度的問題,昨晚的金秋嵐看著有些發福,但真人看著還好。
盡管歲月在她臉上留下了不少的痕跡,但還是能看出她年輕時是個美人胚子。
她的左手無名指上戴著一個金戒指,像是婚戒,又不像,右手上戴著一個翡翠手鐲,看水種一般般,不是名貴貨。
——容柯倒不是在打量金秋嵐的家底,他只是真的很好奇這些年他媽媽過得如何。
“我選好了。”金秋嵐抬起頭來,正好撞上了容柯的視線。
她也打量起了容柯,有些拘謹地說︰“你比電視上看著還要帥。”
容柯叫來服務員點好了菜,又等服務員離開後,他才問︰“你是在電視上看到我的嗎?”
“其實前陣子我就听說了有個演員叫容柯,我還以為是同名同姓的人。直到昨晚看視訊的跨年晚會直播,我一下就認出了你。”
“然後你就找到了我工作室的郵箱。”容柯接話道。
“不是我。”金秋嵐頓了頓,帶著幾分小心地說,“是我女兒,你妹妹。”
容柯神情一滯,但很快恢復如常。
他又問︰“我爸呢?”
“你爸他……”金秋嵐嘆了口氣,喝了一口茶水,說,“當年我跟你爸爸去沿海開了家飯館,本來生意還挺好的。結果有一天,隔壁飯店煤氣爆炸,你爸當場就沒了。”
容柯的表情瞬間凝住︰“什麼?”
金秋嵐搖了搖頭︰“那段時間我都不知道怎麼過來的。”
“那後來呢?”容柯緊跟著問,“奶奶知道這事嗎?為什麼你從來沒回來過?”
金秋嵐的眼神又有些閃躲,是時服務員開始上菜,包廂里暫時安靜了下來。
看著來來去去的服務員,容柯稍微冷靜了一些。
他不是沒想過,如果金秋嵐心里還有他這個兒子,不可能不回去看他。
至少昨晚之前他都還抱有一絲希望,或許不是他爸媽不要他了,只是兩人出了意外。但看著視頻里好好的金秋嵐,以及此時此刻她的閃躲,容柯都不得不面對一個事實——他就是被拋棄了。
“已經這麼多年了,我也實話告訴你吧。”等菜上齊後,金秋嵐終于開口,“當時對面煙草店的老板幫我了很多,還表示不介意我結過婚。我一個人太辛苦,又不想回到大山里,就跟他在一起了。”
“他當時還單身未婚,他家本來就反對他跟我在一起,所以我沒敢說我還生過一個兒子……”
“後來我也不是沒想過悄悄回去看你,但我沒法跟你奶奶交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