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暄妍兀自愕然︰“杳娘?”
長安皆知, 封少將軍為了一名?花容綺貌的婢女?,連夜上齊宣大長公主府與昌邑縣主退婚, 聖人降怒。
而無人知,這名?婢女?,居然就是昌邑縣主本人。
師暄妍短暫地暈了一暈,沒有立時理清這錯綜復雜的關系。
洛神愛向她解釋道?︰“杳娘,就是ど娘嘛,我在家中排行最?小?了。師家姊姊,你知道?就好,千萬別往外說?, 更?不要教?封墨那個狗東西听到了。”
她走近前來,似乎有意要襄助師暄妍更?衣,伸出?指尖,搭在師暄妍的肩頭, 為她將長衫往下?捋一捋。
太子妃臉頰泛紅,暈出?一縷藕色的霧光,有些抗拒。
洛神愛搖搖頭︰“師家姊姊, 你別害羞, 咱們很快便都是一家人了。對了, 我以後不該再叫你‘師家姊姊’了, 該叫你‘小?嬸嬸’啦。”
她雖是教?師暄妍莫要害羞,可?師暄妍听了此話,卻更?羞澀難抑。
臉頰滲出?了薄薄紅雲。
如彤雲飛渡。
可?她再也沒有阻攔洛神愛要為她脫裳的小?手。
衣衫盡褪, 軍帳內, 光線半明半昧, 照著少女?瑩潤白皙的肌理,恍若一捧細雪, 盈盈呈于目前。
洛神愛為之驚嘆︰“我算是知曉太子表叔一生要強,怎會栽倒在嬸嬸手上啦。”
她是個開朗外向的女?孩子,說?起話來不大忌口,師暄妍卻沒她這般大方,被三言兩語,打趣得耳後也生了暈。
她實在怕洛神愛繼續取笑于自己,忙轉過了話題︰“縣主?,你為何會做了封少將軍的侍女??”
洛神愛替師暄妍取了一塊干燥的毛巾,遞給?她。
師暄妍將毛巾卷作一團,擦拭著身子,听不到身後回應,她詫異地扭轉身子,望見洛神愛垂落了鴉青色的縴睫,凝眸不語,看起來面貌稚嫩,宛然還只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孩子。
她情不自禁道?︰“縣主?,你喚我一聲‘小?嬸嬸’,我想?告訴你的是,其實人的感情很脆弱,經不起這麼戲弄的。”
她若只是單純假扮侍女?,與?封墨調弄情趣,相信騙局敗露之後,封墨是個有度量的男子,絕不會與?心愛的女?子計較風月場上的些許得失。
可?眼下?,事情已?然鬧到了難以收場的地步,封墨當眾拒婚,抵觸長公主?,悖逆聖人旨意,倘或聖人執意降罰,是可?要了封墨性命的。
洛神愛輕咬朱唇,明眸流轉,並不言語。
其實她又何嘗不知曉。
現在她已?經鬧過火了,這把火燒起來,已?經快到她無法控制的地步了。
“可?誰讓,他那般輕視我的……”
洛神愛狡辯道?。
師暄妍微微驚訝。
面前的女?子,攥緊了拳,仰眸,看向自己一向敬重的師家姊姊,道?︰“他先前巡視河道?的時候,得知了與?我的婚事,就想?退婚了,他給?我寫了一封信。當時我在河東,接到未婚郎婿的來信,心里難忍羞怯,怕人看見,不敢拆開,便把他的信壓在枕下?藏了三天,捂得信上充滿了我枕上的香氣,才拆掉漆印。誰知,他竟在信上說?,他對我無意,他要退婚,先告知我一聲!我洛神愛,就這麼讓他看不上,他甚至都沒有見我一眼,就要和我退親!氣死我了,我洛神愛是能讓人退親的人嘛。”
少女?說?到此處義?憤填膺,雙頰高漲,齒關咬緊了,發出? 聲音。
可?見,當初接到封墨那封退婚信時,少女?有多?歡喜。
當初有多?歡喜,後來便有多?氣憤。
師暄妍也終于听明白了。
洛神愛戲弄封墨,一開始只是出?于被拒婚的不甘,昌邑縣主?咽不下?這口氣。
“所以,縣主?便從河東離開,假裝孤女?,在封墨巡視河道?途中于他相識,目的,則是引封少將軍真的對你動情?然後,你再棄他于不顧,是這樣麼?”
洛神愛點了下?腦袋︰“是的。誰讓他不長狗眼,欺負于我。現在我不過略施小?計,他就對我深信不疑,還不是拜倒于我的石榴裙下?。哼,等他把這婚退了,我就告訴他,我就是洛神愛,然後拍拍手回河東,再也不要看他一眼。”
師暄妍狐疑地瞥著洛神愛,連擦拭身後,為自己穿衣都忘記了,還是一股涼風卷到身子上,喚醒了肌膚的戰栗。
她方想?起,急忙把那條丹秫織金團花紋石榴裙穿上,外罩石青底胭脂紅瓖邊掛珠長衫,廣袖飄搖地,娉婷玉立在洛神愛面前。
年?輕的女?孩子,眼底互有驚艷之色,洛神愛看得更?是眸也不眨。
“我真的沒有見過,比小?嬸嬸你還要漂亮的小?娘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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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暄妍輕啟朱唇︰“誰說?的,上次在大長公主?的壽宴上,我便被翠屏縣君給?比下?去了。”
洛神愛不信︰“我沒見過翠屏縣君,但這定是小?嬸嬸自謙。”
說?到齊宣大長公主?,師暄妍問道?︰“縣主?回長安了,雖是作為封少將軍侍女?,可?曾與?大長公主?通信?”
洛神愛面露慚愧︰“我沒說?。祖母要是知道?了,一定罵我沒出?息。”
她甚至都能想?象到祖母,恨鐵不成鋼地戳著她的鼻梁骨,聲色俱嚴。
“他姓封的要退親,你就讓他退,何必自降身份,扮作他的侍女?,還上趕著由他輕賤!你是我河東洛氏的嫡孫,怎能如此沒有骨氣!白養你了這膿包!”
祖母斥責她的口水,說?不準還會噴濺在她的臉上,把她罵得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昌邑縣主?這般想?,倒也無錯,齊宣大長公主?一定是不允她這麼做的。
師暄妍于帳中更?衣完畢,要與?寧煙嶼會和,擔憂洛神愛被她表叔撞見,想?讓她尋小?路先逃離,洛神愛卻不動。
師暄妍問︰“你不怕你的表叔了?”
關于這一點,昌邑縣主?倒很有自知之明,攤手道?︰“怕也沒用。我敢肯定,早在封墨退親當晚,我表叔就把我查得底朝天了,他要不知道?我是洛神愛,才有鬼呢!”
少女?說?到此處,正好扮了個鬼臉。
身後也恰逢此時傳來一道?低沉的透著三分威嚴的嗓音︰“不錯。外出?一趟,還有些長進了。”
二人一同回眸,只見寧煙嶼已?掀簾而入,簾門外,平林漠漠如織,日影下?澈。
金光灑落于男子身遭,細如金粉,映襯出?男人秀頎崔巍的身影。
方才還侃侃而談的少女?,見了表叔一眼,嚇得如鼠輩見了花貓,立馬抱住了師暄妍的胳膊,跳腳地鑽進了師暄妍身後。
見到表叔進來,她愈發心里沒底,自小?嬸嬸身後,畏畏縮縮地露出?一雙眼,氣弱地道?︰“表叔,你是不是將……我故意騙他的事情,告訴他了?”
寧煙嶼在邊上斜睨著膽大包天,敢教?聖人與?齊宣大長公主?為她善後的少女?,不咸不淡地哼了一聲︰“孤是信任重用封墨,但還不至于不分親疏,幫著他,欺自己的佷女?。”
洛神愛便撫了撫胸口,喘出?一口氣來,道?︰“還好。還好。”
幸得表叔口風緊。
她就知曉,表叔不會見死不救,胳膊肘往外拐的。
天下?寧家人是一家,都幫親不幫理嘛。
寧煙嶼走上前,皺起長眉,嫌惡地將洛神愛攀附著太子妃的細胳膊一把拿開,淡淡道?︰“你看你梳的這個發髻,莫被大姑母看見,她又要掐自己人中了。”
洛神愛兩只小?手包住自己搖搖欲墜的雙丫髻,輕哼一聲︰“表叔不懂時下?風潮,昔日壽陽公主?能以額間?梅花名?滿天下?,九州女?子爭相效仿‘梅花妝’,我的‘壽桃髻’遲早有天也會引起滿城跟風,不信走著瞧!”
這小?鬼還會引經據典了,可?惜寧煙嶼看她梳這個時下?丫鬟們最?流行的發髻,著實看不出?有一絲過人之處來,尤其站在太子妃身旁,更?是襯得又矮又小?又土又黑,儼然蕎麥包子一只,還想?引起長安轟動。
……大抵只能讓瞎了眼的封墨心里轟動一下?。
他就不笑她不自量力了。
太子挽住太子妃的小?手,正要說?話,此地無人,今日他可?帶她先去騎馬。
師暄妍見他一個人來,便問︰“封墨走了麼?”
寧煙嶼自胸腔之中,溢出?一道?輕笑。
“沒走,被率衛壓在長凳上挨打呢,三十軍棍,照大長公主?吩咐,棍棍不能少,一棍也不可?輕縱。”
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太子這話壓根不是說?給?太子妃听的,而是說?給?洛神愛听的。
洛神愛果然一蹦三尺高,臉頰怒焰高熾︰“表叔,我不是跟你說?了做做樣子就好,你怎麼真打啊!”
听說?太子要替齊宣大長公主?出?氣,嚇得洛神愛一夜沒睡,昨夜里便主?動乖乖向寧煙嶼坦誠了一切,並在信中極力懇求,讓表叔只是裝出?樣子搪塞祖母,絕不能真的棍棒不饒人,把封墨打傷了。
她還在信中,此地無銀三百兩地交代一句,她這般請求,絕對是為了表叔于用人之際,有人可?用,絕非出?于私心,更?不會因為封墨受傷而有分毫難受。
所以,寧煙嶼便也有話堵她︰“你不是說?,你不喜歡那小?子麼,我都不心疼他被打壞了,你倒來心疼?放心,封墨不是陣前先鋒,而是將帥之才,身子就算壞了,腦子夠用也行。”
“……”
太子說?話時不急不緩,那口吻,那姿態,氣得洛神愛想?以下?犯上,爆捶他一頓。
她急急忙忙地要出?去,寧煙嶼呢,卻在一旁看著,被表叔目光盯住,洛神愛愈發六神無主?,沒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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