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鉤細

第38章

類別︰玄幻魔法 作者︰尤四姐 本章︰第38章

    魯太後大睜著眼,至死都想不明白,一個在渤海生活了六年,受盡寵愛當上皇後的女人,究竟為什麼會背棄自己的丈夫。難道就是為了所謂的家國大義嗎?

    鄢後呢,當然也不用她來理解,低垂著頭看血從魯太後嘴里噴泉似的涌出來,直到她的身子不再顫抖,這才退後一步繞過尸首,打開了殿門。

    外面的廊廡上,其實女官們都不曾走遠,見殿門霍地洞開,嚇得一個都不敢動彈。

    鄢後看了她們一眼,淡聲吩咐︰“進去收拾干淨,然後向外傳播消息,就說太後突發急癥,升遐了。”

    見那些宮人畏畏縮縮支使不動,蹙眉提高了嗓門︰“要想活命,就照著我的話去做。你們是宮中的奴僕,又不是皇親國戚,誰做皇帝和你們有什麼相干,你們只求活著就行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原本還在驚惶猶豫的女官們,這回不再遲疑了,慌忙跑進去,七手八腳把地上的魯太後抬到了榻上。

    鄢後這才收回視線,負著手,走出了樂成宮的宮門。

    風里已經有暖意了,這冰雪連天的鬼地方,她實在呆得夠夠的,能早一天結束,便早一天結束吧!魯太後是渤海人最後的精神支柱,只要她一死,城中的官員和守城將領便會放棄抵抗,西陵大軍入城,不過是早晚的問題。

    唉,干成了一樁大事,身心都透著舒爽,唯一不好,就是裙角濺了一滴血。她苦惱地抖動一下,無奈血跡滲入了織物的經緯。她咂了咂嘴,好好的一條裙子就這麼被毀了,真可惜!

    不過並不破壞她的好興致,她乘著燻風往南行,登上了大宮最高的闕樓。站在欄桿前向城外眺望,隱約好像能夠看見西陵軍駐扎的營地,還有軍中寬大鮮艷的常勝旗。她來渤海國六年了,這是六年來第一次感受到離家那麼近,百無聊賴的心也得到了皈依。她是歡喜的,少帝沒有辜負她的希望,提前四年完成了大業,真不愧做過她的兒子。

    自己呢,前途如何還是未知,畢竟世上最難預測的就是人心。不過無所謂,自己能做的都做到了,接下來听天由命就是了。

    從闕樓下來,返回朝陽殿,還沒進內寢,就感受到一股腐敗的氣息。她深深憋了口氣,才打起簾幔走進里間。

    呼延淙聿躺在床上,人原本就生得高挑,如今因瘦,身軀比先前更長了,橫在那里像根扁擔。

    她還記得初見他的樣子,英姿勃發的青年,編發上點綴著金縷線,看人的目光充滿侵略性,像只野心勃勃的獸。

    三公主對他的描述很貼切,他確實長得英俊,足以讓人吃下兩碗飯。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呼延淙聿對她的態度既敬重又輕慢,睡倒是睡在她殿里,心卻是不交的。他的注意力,還在那個女官銀綢身上。

    說起銀綢,情況就如宜鸞同她胡扯的夢一樣,是呼延淙聿的青梅竹馬,不肯給他當妃子,但竭盡全力吊著他。俗話說得好,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銀綢深諳其道。當然,策略也很正確,就是運氣差了點,遇上了她。她可是釣魚的祖師爺,要論擺姿態,世上還有人能比得過她?

    于是皇後的殿門從此半掩,不再見陛下,兩個月後精心打扮了一番,遠遠與陛下來個偶遇。能看不能摸,加上她那張比銀綢美麗十倍的臉,殺傷力對呼延淙聿來說,簡直一擊斃命!

    人來了,心也贏得了,她就開始著手對付銀綢。用不著多光明正大,把她召來,說她因妒恨刺殺自己,在胳膊上淺淺劃上一刀,呼延淙聿就再也顧不上銀綢的死活了。

    宮斗,就是這麼簡單。

    只是沒想到,這呼延淙聿愛起人來一根筋,最後荒廢了後宮,椒房獨寵。說實話日日糾纏也煩得很,她本來就是個喜歡清靜的人。于是她兌現了當初給聞譽的承諾,一天一錢水蛭粉,沒消三年,呼延淙聿就扛不住了。

    有時候她良心發現,看著昔日壯碩的人一點點枯萎下來,也有幾分自責。既然自責,就對他關懷備至一點,畢竟當初他听銀綢調唆,給她送避子藥的時候,他也是親自端來,看著她一口口喝下去的。

    現在好了,折磨終于要到頭了,她按捺住了心頭的雀躍,匆匆忙忙跑到呼延淙聿病榻前,給他帶來一個噩耗,“陛下,太後崩了。”

    呼延淙聿原本就已經氣若游絲,听見這個消息,陡然瞪大了眼。

    鄢後說︰“真的,崩了。你听,喪鐘都敲起來了。”

    這種時刻,大張旗鼓鳴喪鐘,不就是用來摧毀人心的嗎。

    鐘聲鳴一下,呼延淙聿的身子就顫一下,鄢後道︰“這些人真不懂事,現在敲鐘,外面的人不會以為陛下咽氣了吧!”

    不得不說,她是會氣人的,呼延淙聿哪里經得住這樣的打擊和刺激,還沒等她雪上加霜,就翻眼蹬腿了。

    終究做過幾年夫妻,她站在床前傷心了兩彈指,便回身吩咐內官,速速去給官員們報信,就說陛下得知太後謝世,悲傷過度,也跟著去了。

    .

    如今渤海國已經塌了,再反抗又有什麼用。果然如鄢後所料,守城的將領打開了城門,這樣至少能夠減免一點殺戮,想活著的人,也可以死里逃生。

    龍泉府很快被佔領,大宮的門也敞開了,宜鸞一路快跑,在朝陽殿見到了闊別已久的鄢太後。

    太後站在高高的台階上,姿態依舊高貴嫻雅。大概猜不透自己將來會如何,看向宜鸞的眼神帶著幾分戒備,她早听說了,那位讓人頭疼的三公主當上了女將軍,今日一見,果然不同于以往。

    她再不是孩子了,戰後重逢,應該是女人與女人之間的對話。

    但鄢太後沒有想到,她的反應比自己預料的熱情得多,急切地叫了聲母後,上前一把抱住了她。

    冰冷的鎧甲,硌得人生疼,但她的心卻一點點溫暖起來——還好,他們沒有將她視作恥辱,還願意叫她一聲母後。

    宜鸞接到了她,自然滿心歡喜,語調輕快地說︰“等接掌了這里的一切,我就帶母後回家。”

    鄢太後微遲疑了下,“你們不忌憚嗎?”

    宜鸞不明就里,“忌憚什麼?”

    鄢太後唇角扭曲,“我嫁過呼延淙聿。”

    “這件事六年前不就已經知道了嗎,又不是什麼秘密。”宜鸞說著,復又由衷道,“母後寫給聞譽的密函,兒臣看過了,說實話我很敬佩母後,舍棄了兒女情長,以母國大業為重。”

    鄢太後听完嗤笑了聲,“兒女情長能當飯吃嗎?我可不想老死在渤海,這地方,我待得有些不耐煩了。”

    她還是快人快語,與六年前沒什麼分別。

    宜鸞心里對她卻有愧疚,垂首道︰“母後,您受苦了。”

    鄢太後偏頭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逐漸柔和下來,“你又何嘗不是呢,好好的女孩子,風餐露宿,弄成了這樣。”說著微一頓,又問,“你與聞譽商量過嗎?往後怎麼安頓我?”

    宜鸞道︰“母後回去,還是西陵的太後,沒有人敢低看母後半分。”

    可鄢太後卻搖頭,“從西陵皇宮到渤海皇宮,這些年我一直被困在高牆里,人都要憋出病來了。要是能夠,我想去外面看看,游一游名山大川,見一見失去了聯系的故人。”

    宜鸞有些不舍,“母後回宮,先將養一陣子,再出門游歷也不遲。”

    鄢太後是何等清醒的人,她世事洞明,用不著別人來勸慰。

    “你們姐弟雖還接納我,但我這樣的人,身份很是尷尬,再也回不到從前了。與其回去接受異樣的目光,弄得自己不自在,不如遠走天涯。將來聞譽做這中原的皇帝,皇家應當清清白白的,我不能成為李家的污點。否則將來讓史官怎麼寫我呢,寫二嫁皇後,曾和藩敵國嗎?”她邊說邊打退堂鼓,“我這人,雖然不在乎那些身外事,但很在乎後人怎麼評價。最好史書上不要提到我,當我不曾存在過,對我來說就是最好的結果了。”

    宜鸞幾乎哭出來,“母後過于委屈了。”

    鄢太後說不委屈,“我從來不想當皇後,也不想當太後,結果兩次身不由己,兩次站到了這個位置,煩悶得很。現在好了,我能盡的力已經盡了,沒有什麼遺憾了。回頭讓我帶上呼延淙聿的骨灰,離開龍泉府……”

    宜鸞不解,“為什麼要帶上他的骨灰?”

    鄢太後說︰“他是被我毒死的,我對不起他。帶走尸首,我怕他還魂殺我報仇,帶上骨灰就不怕了,畢竟男人變成骨灰就老實了。到時候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埋了,讓他下輩子投個好胎,別再掌權了。身強力壯死得這麼憋屈,戀愛腦不適合做皇帝。”

    鄢太後有時候說的話,讓宜鸞听不懂,但大致可以揣測她話里的意思。她一向是個有主意的人,既然這樣要求,一定有她的道理,自己也不便強求,就順著她的意思,讓她自己做一回主吧。

    見宜鸞應了,鄢太後很高興,她自由自在的好日子,從今天起就算正式開始了。

    回身下令︰“把人抬出去,找個空曠的地方燒了,裝進小壇子里。還有我的首飾細軟,都打包好,出門身上不能沒錢,窮游等于流浪,我可不能缺吃少穿。”

    說罷高高興興走下台階,懶得追問三公主那個渤海夢是真是假,一門心思投身進她盼望已久的生活中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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