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醒來後第一件事就是抓了一下臉。
可他臉上除了皺紋和老人斑, 什麼也沒有。
他呆呆地坐在龍床上,轉頭看向床外。
床外的腥紅地氈上跪了一地的人。
皇後娘娘湊上前來,笑容滿面︰“老天保佑, 皇上總算是醒了!這幾日我們都急得食難下咽, 夜不能眠。”
其實皇上算起來, 前後不過昏迷了四天。
皇上看向皇後的目光, 卻有一種說不明白的意味,有些尖銳,似乎還有些不滿。
然後,他又緩緩地躺下了。
張公公忙上前道︰“皇上可算是醒了,急死老奴了。皇上可要喝點兒什麼, 用點什麼?”
皇上閉著眼,半天道︰“小雞元魚羹,冰糖燕窩盅。”
皇上的聲音竟不算太虛弱。
這兩道菜一咸一甜。說明胃口也不錯。
錦魚就跪在床前踏板旁邊, 一動不動。
此時卻听得外頭有人在吵嚷。
只因殿內雅雀無聲的,外面的聲音遠遠傳來,卻是一清二楚。
“皇後娘娘, 皇上怎麼樣了?請放臣妾進去看看皇上吧?”
竟是王青雲在外面苦苦哀求。
錦魚不由駭然。王青雲膽子可真不小。敢這樣在元英殿外吵嚷。
“皇爺爺, 皇爺爺, 照兒想您了……您好沒好?”這回居然是華照的聲音。
就听皇後娘娘道︰“這太子妃越發沒個規矩了, 皇上剛醒, 她就敢帶著孩子來鬧, 你們還不趕緊攆她回東宮去!”
自有皇後娘娘身邊太監應了一聲, 腳步匆匆朝外走去。
卻猛地听皇上道︰“傳她們母子進來。”
可惜錦魚的位置誰的臉色也看不見。
不過想必定是極精彩的。
皇上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打了皇後娘娘的臉面。
可見他仍是站在太子一邊。
“她們母子一直住在元英殿的偏殿中, 一直想進來伺候皇上呢。可是母後不讓。”太子心里一直惦記著皇太孫的事,立刻就告了狀。
錦魚暗暗搖了搖頭, 嘆了一口氣。
皇上突然昏迷,她與江凌都想不出原因,太醫也查不出原因。
昨晚在王家,她與阿羅阿經探討可能的原因,阿羅說了許多種的毒藥,而阿經卻一直在旁邊睡覺。
她不由有些好奇,問阿羅︰“我們在這里一直說話,他真睡得著?”
阿羅笑道︰“他就算睡不著,也要裝睡著。他只會動手,懶得動腦。”
真是一語點醒夢中人。
如果皇上發現婉婕妤故意給自己下了藥,他醒來後,會是什麼反應?
直接把婉婕妤下獄?追查幕後指使人?還是繼續裝昏迷,方便暗中調查?觀察各人對此事的反應?查出誰忠誰奸?
皇後娘娘事後立刻鎖宮,不許任何人來探視,基本上已經是明牌了。
那皇上該怎麼辦?
如果突然醒來,會不會被皇後娘娘與誠親王聯手逼宮暗害?
這樣一樣,她就覺得皇上多半是裝的。
所以才跟阿羅商議好了對策。
阿羅特意去捉了一只無毒的小蜈蚣,藏在有機關的簪子里。
之後張公公推三阻四,錦魚更加肯定,皇上是裝的,只是找一個機會醒來。
現在他們有這麼多人在場,皇上被掀眼皮,恐怕早已經忍不住了。
再突然發現臉上掉了個蟲子,哪里還忍得住?
當然就被嚇“醒”了。
而這期間,皇後娘娘與誠親王的種種,皇上怕是早就心中有數。
王青雲與華照在外面住著的事,怕張公公也早就稟報過皇上。
因此這時才會讓王青雲與華照進來。
而太子顯然還是蠢乎乎地,並沒發現皇上之前一直在裝昏迷。
多此一舉,當著皇後娘娘的面,向皇上告狀。
這時就听誠親王道︰“皇兄,母後也是為了父皇的安危!誰知道你們會不會不利于父皇?就怕自己挪用海防銀子的事情暴露!”
這句話實在惡毒。
把太子跟王青雲母子全圈了進去。
太子“霍”地起身︰“你胡言亂語!根本不是我,是袁家和福建知府!”
錦魚听得腦子全身的血都在往心髒擠。
太子怎麼會這樣糊涂。他這樣說,不就等于承認自己知道這件事嗎?
可是並沒有報告給皇上知道。
他要麼就參與了其中,要麼就是在包庇,不管哪一樣,他都有罪。
這時就听得床板“咚”地一聲,皇上又坐了起來︰“來人?來人?傳江凌,傳敬國公,傳……”
皇上一口氣,傳了七八個最信任的大臣。
誠親王大喜,與皇後娘娘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
而這時王青雲已經帶著華照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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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听到太子與誠親王互相攻訐。
皇上大怒。
因此她跪下後,頭一句話便是︰“父皇,您剛剛才醒,萬萬不可動怒。”
錦魚暗暗翹了個大姆指。
果然就听皇上氣得呼呼直喘,怒道︰“听听听听!你們一個兩個,是朕多年夫妻,是朕親生兒子,可是……有誰真在乎過朕?關心過朕?只有太子妃母子!你們這些人,一個個狼子野心,一個個都巴不得朕早死!”
“皇上,妾冤枉啊!”
“父皇,兒臣冤枉啊!”
皇後娘娘頭一個,接著是誠親王,太子後知後覺,都叫起了冤。
錦魚見王青雲到了,不由想給她遞個消息。
可是她在最前頭,緊挨著皇上的龍床。
王青雲是最後進來的,帶著華照離得老遠。
她忙伸手拉了阿羅的後衣襟一把,想讓她開口說話,把王青雲的注意力引到這個方向來。
阿羅側臉看她,朝她努了努嘴,搖了搖頭。
錦魚干著急。
“你們……兩個擠眉弄眼在做什麼?”
不想她們這一番小動作,竟落入了皇上眼里。
妙的是,皇上甚至沒問他們是什麼人。
錦魚只能硬著頭皮,用吳語道︰“皇上,請太醫來瞧瞧吧。”
她是真怕一會兒皇上被老婆兒子氣得中風。
皇上顯然愣了一愣,還是張公公機靈,在旁邊立刻道︰“皇上,宏圖侯家的三公子回京了,帶了幾位奇人,今日進宮來給皇上診治,若不是這兩位,皇上還不知道何時甦醒呢?”
皇上這才回了回神,顯然他自己都忘了自己之前在演昏迷,倒是陪他演戲的張公公還記著呢。
他剛才裝昏迷時,還記得這個說吳語的女子叫丹娘。關鍵時刻,主意都是她出的,完全不像是個民女。
他目光落向這個民女,只覺得有幾分眼熟,可也記不起來何時見過。
信太醫?這些太醫里到底有幾個是他們的人?他敢吃他們開的藥?他一指錦魚︰“你叫什麼名字?”
錦魚忙道︰“民女叫丹娘。”
“丹娘,從今兒起你留在元英殿當差!”
錦魚︰……
“你還不快謝恩?!”
張公公見她呆頭呆腦,催促道。
錦魚忙無奈磕頭謝恩,心里暗暗叫苦。
“起來,你替朕,跟這些人說,冤枉不冤枉,朕心里有數。”
錦魚只得慢慢站起,用吳語把這句話說了一遍。
末了,轉身對著皇上,道︰“皇上,您昏迷才醒,不宜過于勞累。”她既是為皇上考慮,也是想讓皇上別急著追究太子挪用海防銀子的事。
“父皇,太子妃與這丹娘都是皇兄的人,她們自然是向著皇兄的。還請父皇三思啊。”
誠親王說話的聲音都在顫抖。
他此時心中已經感到極端不妙。
今天父皇醒來得太過突然。他一開始只顧著高興了。可是見父皇醒來後並無久病之後的虛弱,而且看母後的眼神明顯透著敵意……,他心里就開始打鼓,想到了另一種可能。
難道父皇這幾天都是在裝昏迷?!所以太醫院才查不出個所以然?!
若是如此,他與母後在父皇昏迷後做的那些事,是不是父皇都一清二楚?
他正惶恐,就听見王青雲吵鬧,結果父皇居然打了母後的臉,叫那對母子進來。
那一刻,他才真正的恐懼起來,有一種大勢已去的感覺。
所以當太子告狀之後,他才迅速反擊,拋出了太子挪用海防銀子的事情來。
他不是不知道,父皇剛醒,現在不是說這件事的最佳時機。
可是他實在害怕過了今天,他就再也沒有機會說出這件事。
幸好這件事,確定讓父皇動了氣。
哪知王青雲進來,一句話就博得了父皇的歡心。這個叫丹娘的民女,竟然也跟著幫腔,還得了父皇的信任,要留在這元英殿伺候。
她們不可能只憑一兩句話就博得父皇的信任。
唯一的答案就是,父皇早知道太子妃帶著孩子一直在殿外守侯。
父皇也早知道這兩個女子是什麼人。所以這兩個女子舉止失禮,父皇問都不問,而是直接問她們在做什麼。
張公公畫蛇添足的幾句話,更是讓他完全確定,父皇之前都是在裝昏迷。
現在就看父皇到底對他的事了解多少了。
幸好敬國公站在他一邊。
正好父皇還召了江凌等一干要臣進了宮。倒是省了他的事。
實在不行,他就即刻起兵,殺了太子還江凌,逼父皇立他為太子後退位為太上皇。
想到此處,他最後悔的,就是前兩日听了敬國公的話,暫緩起事。
若是當時一鼓作氣,現在他已經是天子了。
江凌敬國公等一干大臣並沒多久就出現了。
因此皇上的寢殿內便有點擠。
錦魚與張公公兩人一人一邊,站在龍床兩端。
阿羅阿經都站在她的身後。
這時皇上已經喝過了小雞元魚羹,也似乎沒剛才那麼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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