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魚心口跳得猶如擂鼓一般, 急急翻身,伸手先去摸三個孩子。
見浙哥兒也醒了,正迷迷糊糊揉眼楮。
東東跟西西兩個卻是背對背, 像一對小蝦米, 仍是睡得沉沉的。
她忙上前抓住浙哥兒的手, 輕聲道︰“你別出聲。娘先看看是怎麼回事。”
她听聲音是從前右方傳來, 便偷偷掀開右側翠綠的窗簾,可卻什麼也看不見。
他們一行一共三輛馬車,她坐的是第二輛,所以前方的馬車擋住了一多半的視線。
只得咬了牙,爬到馬車門口, 偷偷打開車門,朝外看去。
可還是只看得見對面停著一輛高寬都至少有兩丈的大馬車,黑色的車身, 貼著金珀海水花紋,四角掛著閃閃發光的珠串,車轅上架著四匹高大健美的馬匹。每一匹馬的毛色都如淡金珀一般閃閃發光。
那輛大馬車之前, 還聳立著四匹大馬, 漆黑如炭, 高大健壯, 比尋常在京中所見的馬匹看著都要高大幾分。
有兩匹馬上坐著人。
隆冬的天氣, 那兩人卻只穿著薄薄的青色夾衣, 緊緊綁著黑色腰帶, 身板挺直,臉上帶著嬉笑。
錦魚雖然自己不會武功, 可見過不少會武功的人。見這兩人的坐姿,就知道必是習武之人。
又有金屬踫撞的聲音不絕于耳。
顯然前面還在打斗。只是被前面的馬車擋住, 她看不見,卻能听到那些人在嬉笑。
“經哥,你行不行啊?四個女娘你都打不贏?”
“中原女子很厲害啊。呵呵呵呵……”
腔調怪怪的,難道是什麼有身份的胡商?
錦魚不由松了一口氣。這些人應該跟誠親王沒有半點關系。只是不知道怎麼會打斗了起來?
又十分驚訝這些人武功怎麼這樣高強。
她的四個藍衣婢女這些年什麼事都不需要做,只專注修習武功,她還特意給她們請了武術的師傅,因此一般人根本不是她們的對手。
可如今四個一起上,都不是人家一個侍從的對手。
有心想叫他們別打了,可她以什麼身份出面呢?萬娘與人動手之前,也沒問過她,顯然是不想暴露她的身份。
也不知道對方是什麼來頭?看上去像是極有錢有勢。
可似乎也沒太大的惡意。
她決定靜觀其變。反正對方並無傷人之意。
又打斗了一會兒,她的四個婢女顯然已經不支,呼吸聲越來越重,就听對面突然響起一個稚嫩的聲音︰“爹爹,讓阿經把她們一個個捉了吧,我想早點看到爹爹說的綠柳莊。”
這孩子的聲調雖也是官話,听得清楚,可是與剛才那幾人又不同,那種怪怪的腔調,倒像她遇到過的南洋商人。
意外听得這孩子提到綠柳莊三個字,錦魚心中一跳。
現在外頭已經很少有人管綠柳莊叫綠柳莊了。江湖上孟嘗莊如雷貫耳。
果然,就听萬嫂子吃喘吁吁地道︰“你們是什麼人?去綠柳莊做什麼?”
那稚嫩的聲音道︰“咦,我們去綠柳莊,又關你們什麼事?”
萬嫂子道︰“怎麼不關我們的事?綠柳莊是我家夫人的賠嫁莊子,你們……”
誰知她話音未完,對面突然響起一個聲音︰“住手!”
這成年男子的聲音明明並不嚴厲,但刀劍鏗鏘之聲頓停。
只見一個身影突然飛上了空著背的一匹馬,那人身材精干矮小,手中握著一柄雪亮的彎刀,臉色紅潤,年紀不過二十上下,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就听那人又問︰“你們是衛夫人的婢女?為什麼馬車上沒有徽印?”
錦魚恍惚中覺得有些耳熟,只是一時想不起來在何處听過。
又想如今她再回京師,世人早忘了當年的衛五娘子,都喜歡叫她江夫人。怎麼這人還知道她姓衛,稱她為衛夫人?
萬娘奇道︰“老爺認識我家夫人不成?”
錦魚心中狂跳,一個名字在口中呼之欲出。
卻見對面馬車門一開,高高的車轅上站了一個人。
那人容長臉兒,皮色微黑,像是經歷了不少風霜,下頜留著一把長長的胡須。
可是身上的衣服華光閃閃,竟不是普通織錦,而是用細細的珍珠拼接的圖案。
不過是趕路時穿的尋常衣裳,竟是這樣奢靡。
除了他,這天下,怕也沒有別人這樣喜歡華麗的服飾。
錦魚不由驚喜交加,想要出口呼喊,卻又想起自己這次是喬裝出行。
他們這樣在路上打斗,前後都有路人看熱鬧。
若是這時相認,她帶著孩子偷跑的消息便掩蓋不住了。
怎麼也想不到,他一走十年,居然會在這樣的情形下重逢。
她眼中發熱,強忍心中激動。
這時萬娘突然尖叫了一聲,身形一矮,從婢女齊齊跪倒在地,呼驚喜交加喊道︰“鐘公子!”
鐘哲站在車轅上笑道︰“虧得你們還記得我。我剛剛回京,帶的人有些多,便想先到綠柳莊住下,緩緩再進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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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娘哽咽道︰“公子大恩大德,怎麼敢忘?綠柳莊里,公子的屋子,從未動過。若是剛才知道是公子,便是退讓十里百里,也是該的。是我們沖撞了公子。對不起。”
萬娘雖是激動,但是仍是沒有說出錦魚就在後面車上。
錦魚不由暗暗點頭,她這些婢女教得極好。
也大約明白了,這場沖突的起因。
鐘哲的馬車實在太大了,想來這條路錯不過,只能一方避讓到寬敞處。
她的婢女不肯,這才動了手。
正想著,浙哥兒湊過來頭,輕聲問︰“娘,難道對面的人是鐘三伯伯?”
錦魚不由啞然失笑。這些年她偶爾也會跟孩子們提及鐘哲。尤其是剛回京住在國色天香園時,自然不免提及當初怎麼會買下這個園子的。也說過當年綠柳莊怎麼建起來的。
她實在沒想到浙哥兒這樣聰明,便點了點頭,道︰“嗯,只是路上人多,不能相認。等到了綠柳莊再說。”
浙哥兒小臉通紅,眼楮亮晶晶的,有些崇拜和期待。
因為他叫浙哥兒。
爹爹有時候會開玩笑,說不該管他叫浙哥兒,回頭鐘三伯伯知道了,說不定會生氣。
雖然哲與浙不一樣,但是發音相同。
鐘三伯伯說不定會以為他們故意佔他便宜,給兒子取了個相同的名字。
錦魚自然不知道浙哥兒的小腦袋瓜里在想這樣奇怪的事。
她的心思回到了剛才那個夢里。
那種感覺太真實了,仿佛那只血色的箭射入了江凌的胸膛。
實在讓她不安。
這麼多年,她都沒離開過江凌半步。
現在京城風雨如晦,她卻帶著孩子出了京。其實無論是跟敬國公府對話,還是去勸柳鎮,或者進宮見王青雲。她都比江凌方便得多。
之前答應帶著孩子出來,是因為不放心把他們交給別人。
可天意讓她在這里與鐘哲重逢。
別人她信不過,鐘哲她若也信不過,那這世界上,也沒有信得過的人了。
她正暗暗籌謀,就听得鐘哲道︰“可是你們若是去綠柳莊,怎麼走的方向卻是相反的?”
萬娘笑道︰“綠柳莊越來越興旺,前些年趙媽媽便著人在小河灣那頭架了座一橋,進出方便了許多,不用繞路了。”
“怎麼,你們夫人到底把小河灣要回來了麼?”
錦魚失笑。沒想到鐘哲竟然還記得這件事。
小河灣是原來的綠柳莊,有良田,還有一條水源豐沛的小河。
許夫人舍不得給她作嫁妝,硬是把原來的綠柳莊改名成小河灣,改了魚鱗冊,把這個好莊子給了錦心。
可是後來錦心去了邊關,說是需要用錢,要把這塊地賣掉。趙媽媽還記得當年鐘哲說過,最好是買下這片地,便先斬後奏,替她買下來了。她當時遠在青州,還是事後才知道的。
果然就听萬娘跟鐘哲回道︰“我們夫人花了五千兩買的。”
听到鐘哲連這樣的小事都記得清楚,錦魚決心更定。
這真是老天送上門來的大福氣。
把三個孩子托付給鐘哲,怕是比跟著她自己還安全。
那頭鐘哲已經叫自己的車隊掉頭。
折騰了半天,大家原來竟是同路人。到得綠柳莊已經是正午。
綠柳莊如今雖常見有人來投奔,可是今日見這車隊浩浩蕩蕩,實在驚人,大人小孩子都跑出來看熱鬧。
等知道是鐘哲回來了,整個山莊都跟過節了一般,立刻就有人開始放鞭炮,熱鬧非凡。
倒沒多少人注意到夫人的藍牌婢女們回來了五六個,還帶著孩子。
萬娘就在這一片混亂中,帶著錦魚母子三人住進了自己弟弟一家。
萬娘的弟弟弟媳婦,自己也有三個孩子。最小的一個才一歲,還沒斷奶。
這也是錦魚決定住萬家的原因之一。東東現在還沒完全斷奶,需要一個奶媽。
萬娘的弟弟媳婦雖然以前也遠遠地見過錦魚,可事隔多年,哪里會想到錦魚會化妝成一個普通的僕婦出現?
見到她們母子三人,只當是府上有身份的僕婦,一個勁地說“夫人跟前便是阿貓阿狗,也比別人尊貴些。”
十分熱情地招待了一番。
等到了晚上,錦魚與三個孩子就跟萬嫂子擠一間屋子。
屋里有兩張床,錦魚帶著西西睡一張,浙哥兒跟東東睡一張。
萬嫂子則打了地輔。
好在這里都是吊腳樓,打地輔也不太冷。
三個孩子到了一個完全不同的陌生環境,都睡不著。在床上打打鬧鬧地折騰。
錦魚便摟著西姐兒,對浙哥兒道︰“浙哥兒,你看爹爹笨得很,都找不到我們。明日小舅舅來了,你們便跟著小舅舅一起,好好躲起來,娘要回京去,接爹爹來,等他來了,看他能不能把你們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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