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病情突然惡化, 讓江凌措手不及。
他還是高估了太子。
實在沒想到,喂到嘴邊的飯,太子都能打翻了碗。
這麼多年, 太子瞧著表現還不算太糟。
現在看來, 可能主要是袁相的功勞。
也不知道袁相是如何手把手教太子的。
忠心是夠忠心了, 可教出一個廢物來。
將來如何執掌朝綱?
也不怪誠親王野心難止, 蠢蠢欲動。
他只得耐著性子,仔細詢問了太子當日的情形。
畢竟他在宮外如臂指使,行動自如,可在宮里卻是鞭長莫及。
對宮里發生的事,心中雖有些揣測, 可沒憑沒據,也不好宣諸于口。
婉婕妤的榮寵全是皇上給的。
皇上一走,皇後娘娘能善待她麼?說不定一杯毒酒就了結了她。
按常理, 這世界上最不希望皇上出事的人,便該是婉婕妤。
不然,皇上自己病後就該頭一個懷疑她, 怎麼可能還留她在身邊伺候?
婉婕妤到底有什麼理由要替誠親王賣命?主動謀害皇上?
這件事實在蹊蹺。
他得先派人去秦鳳路好好查一查這位婉婕妤的來歷。
他心中謀劃已定, 就听太子口無遮攔, 道︰“婉婕妤, 定然是誠親王的人!”
江凌不想理會, 只勸他好好寬慰皇後娘娘, 安心侍疾。
太子便面露不滿之色, 嫌他面對困局,沒有良策, 道︰“若是袁相還在,這件事早就辦妥了。你身為宰相, 本該替孤沖鋒陷陣,如今卻只會縮頭躲在後面,皇太孫的事,也硬讓孤去跟父皇說!”
江凌此時已經對太子沒有半點指望。
听他這樣指責埋怨,也並不放在心上。
袁相真在,必然能看破此事。
立了皇太孫,固然能斷了誠親王的後路,何嘗又不是在斷太子自己的後路?
皇家這灘渾水,他之所以攪合進來,說到底也是為了錦魚為了孩子們,也是為了這些年他治下接觸到的黎民百姓,還有皇上的知遇之恩。
這江山若是落入誠親王這樣狠毒的人手中,包括他們一家在內,天下百姓又有誰會有好日子過?
他不是看不出王青雲真正的意圖,但是相比太子,若是能借由華照,王青雲垂簾听政,反倒是對這天下最好的選擇。
不說的別的,王青雲也好,王家父子也好,都有兩樣極難得的品格︰大氣與正氣。
因此皇太孫這件事,並不能由自己或是王家提出來,必須讓太子“自己”想出來,去跟皇上提。
否則就算太子看不明白,皇上也會看明白王家的意圖。
皇上如今的情形,他也不能保證會不會一時糊涂,索性廢了太子,改立誠親王,以免江山落入外戚之手。
可皇上听到這事後,卻突然病重,昏迷不醒。
實在是詭異得很。
若是此時皇上倒下,誰會因此得利呢?
其實是太子。他可以名正言順登基。
文官這邊,袁相雖倒,可有他和王尚書在。
武將那頭,兵部牢牢掌在景陽侯手中。
誠親王除非能擁兵造反,否則絕無承繼江山的可能。
可是太子還在想皇太孫呢,他既沒這能力,也沒這膽量。
那麼是誠親王?
太子挪用海防銀子的事,袁家和福建知府做得很周密。他若不是有景陽侯的幫手,也不可能這麼快就查出實情來。他找了個信得過的御史假意要舉報太子,只是為了逼太子到絕路,早點讓華照當上皇太孫。
誠親王此時應該還不知道這件事。否則他最該希望皇上健康,好利用這事廢掉太子。自己名正言順上位。
若是他不知道這事,那麼……這次確實有可能是他下的手。因為他也看明白了,一旦華照當上皇太孫,就等于在向天下昭告,皇上絕不屬意他承繼大統。就是真起兵成功,江山也坐不穩當。
而他敢下手,只可能有一個前提。
那就是他已經作好兵變的準備。敬國公府已經倒向了他。
如果這樣,情勢已經萬分危急。
必須立刻采取行動。
他當下也不跟太子辯駁,認了無能,對太子道︰“如今休朝,殿下不如帶著太子妃與照殿下日日在皇上寢宮盡力侍疾。”半句不提婉婕妤的事。
太子不耐煩道︰“父皇昏迷不醒,如何侍疾?”
江凌淡淡笑了笑,道︰“殿下不是想照殿下做皇太孫麼?這時,自然要太子妃帶著照殿下去好好侍疾。皇上哪時醒了,頭一個見著的是照殿下,那這事也就成了八分了。”
太子這才勉強點了點頭,又問︰“婉婕妤的事,就這樣不管了嗎?”
江凌忙道︰“既然由太子妃去侍疾,不如就讓太子妃順便查查婉婕妤的事。”
太子哼了一聲,有些不屑,道︰“她不過是銀樣蠟槍頭,交給她,還不如交給柯側妃!”
江凌道︰“柯側妃雖好,可在立皇太孫這事上,未必肯盡心。”
太子想了想,柯側妃自己也有兒子。如果不是照兒最得父皇喜歡,又佔了嫡出的名分,他倒是願意讓柯秀英的兒子當這個皇太孫呢。
現在還是先立了皇太孫要緊。
不行以後再換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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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當下才點了頭,放江凌走了。
回到東宮,便交待了王青雲。
王青雲自然是做出一副孝順賢良的模樣,一口答應,立刻就帶著華照去了。
到了皇上寢宮元英殿,卻是皇後娘娘在主持大局,誠親王妃帶著孩子已經在了。
她不敢露出半點鋒芒,小心翼翼請過安,皇後娘娘就面露不耐煩,說這里不需要她,讓她回東宮去。
她忙帶著華照下跪道︰“本朝以仁孝治天下。父皇慈愛,若是傳出去,妾身為太子妃,父皇病重不肯侍疾,豈不叫天下人恥笑皇家?恥笑娘娘?還請母後允我跟照兒在偏殿侯著,以便隨時傳喚。”
皇後娘娘想了一陣,便同意了。反正沒有她的傳喚,太子妃也進不了正殿。在哪里呆著都是一樣的。
可皇後娘娘不知道的是,王青雲在宮里早就密密的織了一張網。
她人雖在偏殿里,大殿里的情形卻是一清二楚。
皇上仍是沒醒。
太醫們也不知道是什麼緣故。
皇親國戚王公大臣都紛紛上書要進宮探病,都叫皇後娘娘以皇上要靜養為由回了。
能進元英殿的,只有誠親王一家。
就是太子來了,也只能進去略站一會兒,就出來了。
皇後娘娘的傾向實在過于明顯。
可是宮外的人,對宮中情勢卻一無所知。
王青雲表面平靜,內心卻判斷,誠親王要動手了。
她得立刻想法子送信給江凌和王家。
江凌這時早已經回到家中。
他洗漱換衣後,便帶錦魚進了臥室,並命所有人都退下。
錦魚難得見他如此緊張,忙拉著他兩人坐在羅漢床上。
他們如今的房子比原來大上三四倍,更妙的是,這里燒的是地暖,整間屋子,溫暖如春,卻半點不嗆人。
不過兩人還是從前的習慣。
一到冬天就關閉書房,在臥室里放置桌幾,書架。
屋子前後用落地罩做了隔斷。
外面靠窗放了一只紅木螺鈿羅漢床。
床前擱了一長等長有丈余的花梨幾。
幾上面放著藍錦暖窠,里面擱著琺瑯彩的熱水茶壺。
錦魚從茶盤里,挑了兩只粉彩花神馬蹄杯,替江凌倒了一杯毛尖茶,自己也倒了一杯。
這些年她生活無憂,可不等于說她不知道回京之後,日子仍會如過去八年。
可越是事情重大,越是不能有著急。忙中易出錯。
粉彩杯中冒出淡淡的白色水氣。
江凌接在手里,略有些燙手,便慢慢吹了吹,整個人瞬間便靜了下來。
他也不說話,腦子里把事情慢慢地過了一遍,已經有了幾分把握,慢慢地品了半杯茶,才把事情跟她說了。
錦魚听完,想了想道︰“這件事實在是蹊蹺。若說當時婉婕妤給皇上的藥里摻些曼陀羅花粉,讓皇上睡著,以免皇上立刻就答應了太子的請求,倒也說得過去。可是這藥效不過一兩個時辰,皇上總會醒的,她又怎麼能瞞得過太醫,做到讓皇上一直昏迷不醒?這樣的大事,她難道敢自己作主?”
江凌抬眸看向窗口。
室內點了燭,紅黃的光暈一團一團的。
步步錦窗欞上,一格格,是暗黑的天空。
仔細听,有呼呼的風聲吹動著窗欞,噠噠作響。
起風了。
他點了點頭,道︰“你料得不錯,動手的是婉婕妤,也是皇後娘娘。”
錦魚只覺得外面打了個天雷。
太子是不太成才,可是……皇後娘娘也不至于偏心到這個地步吧?
太子也是她親生的啊?!
不過,她看了看江凌沉靜的臉,她絕對相信江凌的判斷。
皇後娘娘為什麼會這樣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們現在該怎麼辦?
江凌伸出手來,輕輕握住她的,慢慢地摩挲著,道︰“你跟孩子,收拾收拾到綠柳莊去住一陣子。”
綠柳莊如今已經儼然是一座數千人的大城。
什麼都有。
走投無路的人,只要去到那里,總能有吃有喝。
趙媽媽把這座莊子打理得尤如一個獨立王國。
就像當年人人都管三福莊叫洛陽莊,如今綠柳莊已經是遠近聞名的孟嘗莊。
只有他們自己還是習慣叫綠柳莊。
江凌的聲音雖是冷靜,可錦魚卻覺得寒風透骨,不由瑟縮了一下。
事情危險到這個地步了麼?
她想了想,輕輕地搖了搖頭︰“把孩子們送走就是,我留下,幫你。”
江凌的眼中流露出濃濃的情意,有晶光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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