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我干過苦活,也教過幾個孩子識字,知道念書的重要。我把她接過去,就是想給她一個更安穩的生活。”
何雨柱嘴角輕輕一撇︰“你以為我沒試過給她找個安穩的路?她小時候讀不起書,是我去找人借錢,砸鍋賣鐵。她現在上的是夜校白天課,我托了好幾個人情才把她送進去。你知不知道她原本想學繪圖?可光是報名費就夠我三個月的工資。你拿什麼給她?”
這句話問得極重,仿佛要將何大清心頭那些虛構的計劃統統擊碎。他抿著嘴,一言不發,只能從褲兜里摸出那只磨得發亮的皮夾,從里面抽出一張紙——是當地一所私塾的推薦信,還有那位塾師寫的一封信,說願意接收何雨水繼續學業。
“我提前聯系過。”他將信遞過去,“我知道你不信我,所以我先做了安排。她過去可以繼續讀書,我也會打工掙錢,供她讀完。”
何雨柱接過信,細細地看。他不識得太多字,但這些年他看的文件多了,眼力也毒,一眼就能看出真假。他把紙折好,放進胸口口袋,語氣依舊冷淡︰“這信我先收著。若她真跟你走了,我每個月要看她念書的進度,看到底有沒有學。你要是敢耽誤她哪怕一個月,我找你,不是說說。”
何大清點點頭︰“她的事,不敢馬虎。”
沉默了片刻,何雨柱走到灶前,拿了只搪瓷茶缸,斟了一杯水,遞給他。
“我不指望你補回當年的事。”他低聲道,語氣緩慢而平淡,卻壓得人心口發緊,“你想帶她走,我也不會攔。但從你帶她離開的那一刻起,她要是有一點委屈,哪怕一頓飯沒吃飽,你都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何大清伸手接過水,手指有些顫。他喉結上下滾動,卻沒敢一口喝下。
“你還是像你娘。”他低聲嘆道,“嘴上狠,心里全是人。”
“你別提她。”何雨柱語氣驟然一冷,仿佛那名字是塊燙手的鐵,“她死那年,是我跪在醫院門口求醫生搶救的,不是你。”
話音落地,兩人再度陷入沉默。
天色已經完全亮透了,街頭開始傳來早市的叫賣聲。豆腐腦、炸油餅、炒面,一股股香味混合著雜亂的聲音涌進院子,讓這個四合小院像極了某種被迫醒來的老獸,掙扎著甦醒,卻渾身傷痕。
雨水走出廚房,看到兩人各坐一邊,之間仿佛隔了一道無法跨越的溝壑。
她沒說話,只是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忽然抬頭看著何大清,小聲問︰“那邊的學校,有畫畫的課嗎?”
何大清愣了一下,旋即點頭︰“有,塾師說過,那邊有位擅長山水畫的先生,他願意收徒。你若願意,我去替你拜訪。”
雨水臉上閃過一絲遲疑,然後轉身回了屋,只留下一句輕輕的︰“我想畫海。”
那一瞬間,何雨柱的手指收緊了。他知道,她已經有了決定。而他,也只能選擇放手。
可放手,不代表放棄。
他站起身,走到屋里,從床底掏出一個舊皮箱。那是母親去世後留下的,里面有她的衣物,還有他多年來偷偷攢下的幾本練習冊和畫本,全是何雨水小時候涂鴉的貓、狗、月亮和星星。
他把箱子放在院中︰“你帶上。”
何大清上前接過,箱子沉,沉得他幾乎脫手。他不敢想,這里面承載的是多少個夜晚的期盼和犧牲。他想說話,卻發現自己喉嚨發干,連一個“謝謝”都說不出口。
風吹動著樹影晃動,院子那頭忽地傳來幾聲嬉笑,是幾個小孩子在推搡打鬧,他們的笑聲混著腳步聲落在青石板上,仿佛錘擊般敲在何雨柱的神經上。他本不想理會這些閑雜之聲,可不知為何,耳朵像是自動捕捉到其中一個特別刺耳的聲音——棒梗。
他眉頭立時皺起,眼中閃過一絲隱隱的不安。那小子前兩天來他屋里借了根鋼筆,說是學校要寫作文,他心里明白得很,那小子寫作業用的是鉛筆,根本用不上鋼筆。可他當時沒說什麼,只是從抽屜里找了一支最舊的遞了出去。
棒梗,是院里某戶鄰居的兒子,自小聰明,可心眼太活絡。何雨柱一直看得出來,那孩子精明得過了頭,眼神里老是透著一種不屬于他這個年紀的算計。他不反對孩子聰明,甚至覺得這年代的孩子要是傻點,反倒容易被人欺負。但聰明要正著用,可棒梗那雙眼,卻是斜的。
何雨柱背靠著柱子,眼角瞥見廚房門虛掩著,里面鍋碗瓢盆擺得整整齊齊。他忽然心里一緊,大步走過去,推門而入。屋里沒有人,案板干淨,灶台上還擺著一袋掛面和半塊咸肉,他松了口氣,正要轉身,卻猛地一愣。
抽屜,是開著的。
他幾乎是瞬間走到那邊,一把拉開最底下一格,那是他藏錢的地方,一只破舊的鐵煙盒,里面按著他攢下的一些零錢和幾張票據。他手一摸,煙盒還在,沉甸甸的,他打開看了看,錢似乎沒少。但何雨柱的眼神卻並未松懈,指腹摩挲著那一疊零錢,總覺得不對。
他手極穩,也極細心。那一疊角票、分票他原先是按顏色和面額夾得整整齊齊的,最大的兩張一角的票他記得清清楚楚,是折成三折放在最底層,可現在,那兩張票的位置明顯動過。
“混賬東西……”他低聲罵了一句。
院里棒梗的聲音還在,那嘻嘻哈哈的語調,夾著點浮滑,像是在跟誰炫耀。何雨柱大步走出廚房,循著聲音走過去,只見棒梗正蹲在槐樹底下,手里掂著一枚銅板,一邊吹著口哨一邊朝另一個瘦小的孩子顯擺。
“看見沒?這個能換一根糖葫蘆,還能多找你一分錢!”棒梗得意地說,滿臉的歡喜仿佛剛從哪挖出寶來。
何雨柱站在不遠處,眼神像刀一樣鎖定了他。
“棒梗。”他語調很低,但帶著不容置疑的重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