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剛落山,雨後潮濕的屋子略悶。絮兒抖著衣襟透氣,集美外出找府醫未歸,偌大別院獨剩她與王爺兩人。
遲疑片刻,終是拖著腳步進了里間。挨到李辭床邊,敷衍福個身,“王爺叫我?”
倏地從帳里伸出一柄扇,挑開紗帳,“坐。”
那語氣顯然是命令,不是商量。
絮兒挪著身子坐去,如同坐在刀尖。眼楮不敢亂瞅,只好盯著熠熠的燭火看。
輕紗半掩,她半副身子挨在李辭腰側,燭光映得她腮畔紅紅的,像一朵海棠。
近兩年鮮少外出,李辭觸摸不到四季繁花。他虛抬起手,到底沒撫上去。唯恐中計。
“你怕我?”李辭壓低聲線。
方才那次試探,見她像只炸毛的兔子逃走。實在難以說服他,這個比孩子還頑劣的姑娘,是個居心叵測的細作。
絮兒忽像被什麼刺了一下,說怕還是有些怕。主要怕氣死了他,跟著陪葬。
便裝出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王爺天潢貴冑,威風凜凜,妾身是有些怕。”
才怪。
本質是在拍馬屁,希望李辭受用。
哪知李辭將聲音放得更低,“你不是白小姐。”
晴天驚雷般,絮兒怔住不說話。她是也不是,佔據原主的身體,領受原主的命運,卻沒有原主的靈魂。
該如何向他解釋穿越呢?妖精上身,還是中邪?
想得腦袋怪累,終究沒找到合適說法,便有一縷嘆息從朱唇吐出,“我確是白絮兒,只不過出嫁當天中了邪,許多事情記不起,王爺不信也沒法辯駁。總不好剖開心肝叫你看。橫豎是要陪王爺去死的。到陰司有人與你為妻,何必計較這樣多呢?”
青紗掩朱顏,她噘起的唇有幾分倔強,又有認命般的妥協,顯得矛盾。
“你肯麼?到陰司與我為妻。”李辭冷聲問,並不期待她回答。
認定她說什麼都由貴妃精心訓練過,只為討他歡心。
絮兒垂首,右手劃著左手掌心的紋路,命運線、愛情線……似乎人生如亂線糾葛,已身不由己了。
她輕聲苦笑,“不肯又能怎樣,我人微言輕,被父親哄到這里來。就沒想過活著出去。”
燭光跳在她眼里,亮瑩瑩的,氤氳著星點淚花,攏成霧蒙蒙一片沼澤,拉著李辭往里淪陷。
果然,貴妃這次為他準備了狠角色,這殺手竟如此懵懂嬌美。
李辭心內微動,嘴上仍在試探,“如果……我不死呢?”
听得絮兒紅唇微啟,卷成個圓形,“臥槽”兩個字溜到嘴邊卻沒出口。
還好沒說,她裝得一副乖巧模樣,是為打消李辭的戒心。
他若不死,她得一輩子困在這深宅大院,到老到死守著終身癱瘓的包辦婚姻丈夫。
她想,他還是死掉比較好。
盡管沒有眼淚,她裝模作樣抹了抹眼角,“我做夢都希望王爺身體康健。如若王爺無病無災,妾身做什麼都願。”
“當真?”李辭瞥見她的眼尾沒半滴眼淚,自然知道是假話。
非但沒生氣,反而感到熟稔的安心。看來她嫁入王府的確動機不純。很好,往後可以心安理得的殺死她。
這廂絮兒扣著指頭玩,還不知在她發呆的功夫,李辭已將她的身份推演了一千八百遍。每一遍都以她死在他刀下告終。
她早沒耐心,沖紗帳翻翻眼皮,“當然是真的麼!問來問去問不夠,干脆抓我到衙門審一審好了。”
說得李辭啞聲笑了。實在想不通,白家鄰居、親友、下人口中喜愛文墨的嫻雅小姐,如何是這副潑辣嬌嗔的模樣。
除了她殺害真正的白小姐冒名頂替,實在想不到其他理由。
盯著她粉嫩嫩的腮,李辭忽然生出個念頭。管她是什麼身份,受誰指派,索性來一場貓抓老鼠的游戲。
眼前這只小鼠不論是自願還是被逼,既入他的羅網便再由不得她。
于是李辭提起興趣逗她,“方才說只要我沒病,你做什麼都願,是真的?”
幾番問答已叫絮兒厭煩,嗔怪道“好了好了,是假的,王爺千萬別信。你前腳咽氣我後腳就改嫁。巴不得你現在一命嗚呼,我好找俊俏郎君廝守百年。”
這幾句倒是真的。李辭沒忍住笑出聲。
那笑使絮兒猛然明白被人戲耍,沒好氣道“想來王爺肚子已不疼了,說這麼多話都沒事。那我先往外頭去了,集美去叫府醫還沒回,院內黑漆漆的,提個燈籠迎她。”
說著起身就走,李辭又道“王妃今夜早些歇息入夢,興許夢能成真。”
听得絮兒雲里霧里,暗罵他一句神經病,提燈籠往外去了。
雖是五月的天氣,因別院花木繁茂,夜里透著陰涼。絮兒把衣衫攏一攏,剛走到門邊,就見集美領著個大夫走來。
絮兒笑問“怎的去了這樣久?還以為你又摔倒在哪里,正要去尋呢。”
集美看一眼大夫,拉絮兒往旁走了幾步,“還不是那孟老摳!听說王爺病了,非指派胡大夫來。可今晚不該胡大夫上夜,若等他來不知要拖多久。素日听廖媽媽說,那胡大夫是胡開方胡治病的庸醫,都叫他‘二胡涂’,才不要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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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兒不解,往大夫那邊瞄一眼,“那這大夫?”
集美忙道“秦大夫是我拉來的。剛好他今晚當值,不顧孟管家阻攔就來了,說是治病要緊。”
說話間兩人來至正屋。絮兒請大夫在外間坐下,叫集美看茶。移步里間,往床邊輕聲喚李辭,“王爺,睡了嗎?府醫秦大夫來了,叫他切個脈吧。”
李辭素日只讓宮中徐太醫診治,為隱瞞他欺瞞世人的秘密——他壓根沒受傷,也沒毀容。
因而聲線故作冷硬,“哼,哪兒來的野人也配踫我。”
絮兒只覺他矯情得要死。
若在穿越前,這種客戶的微信,鐵定被她分在“難搞”標簽。
絮兒咬牙道“哎呀,你不是肚子疼嘛。這會兒雖緩了過去,夜里又疼起來可怎麼好。深更半夜的,徐太醫是趕不來了,讓眼前這大夫診一診,開方煎藥吃了穩妥些。”
“不必。”帳內飄出李辭冷淡的拒絕。
見他態度冷硬,絮兒懶得再勸,橫豎不是自己肚子疼。只是怕他夜里疼起來要人伺候,害她加班而已。
倒可憐人家大夫,一把年紀空跑一趟。同為王府打工人,她感同身受。
絮兒走到外間,尷尬笑笑,“對不住,叫你白跑一趟。王爺這會兒睡下了,想來身子已沒大礙。不過是我見他夜里吃了許多冷的肉食,擔心不消化。”
秦大夫笑著捋捋胡須,“王妃心疼王爺,小的明白。今夜我當值,若有什麼只管差人來傳便是。”
說著起身背藥箱要走,絮兒叫集美拿出一兩銀子遞上。“一點謝禮,辛苦秦大夫。”
秦大夫忙推,“未曾診病,哪里受得。”
他越推辭絮兒心里越發不好受,“這樣,我呢每逢月事總會肚子疼,勞大夫替我瞧瞧。這些就當謝錢。”
秦大夫這才坐回來,掏出脈枕道“王妃請。”
絮兒與他對坐,將手擱在脈枕上,凝神看他如何診。秦大夫號脈片刻,又叫她伸出舌頭查看,提筆寫方囑咐
“王妃行經疼痛是血淤體濕所致,抓些延胡索、白芷煎來吃。平日飲食宜清淡,忌酒及辛辣、生冷、油膩食物,注意排濕除燥,吃些紅豆薏米。調養些時日,沒大妨礙。”
“噢,這樣啊。那謝謝你。”絮兒听不懂醫方,只管收下方子照辦。
里間那位就不同了。
李辭本要歇息,听她病了生出些好奇,這樣一個活蹦亂跳的女人能有什麼病?
他豎起耳朵听了半晌,听那方子開得妥帖沒有害處,這才懶懶合上眼楮。
送走秦大夫已是二更天。絮兒與集美閑聊幾句,見集美困得打哈欠,就趕去睡了。
她卻橫豎睡不著。反手墊在腦後,望著窗外孤星冷月暗自傷懷,想回家。
不知陽台窗戶有沒有關好,曬的小白鞋有沒有發黃。
入夏台風要來了,那幾盆多肉得搬進客廳。還有她媽媽,變天時總是腰疼,記不記得貼膏藥……
橫豎是些瑣碎細節,現如今那些細節如潮汐褪去,消散湮滅,此生再難觸到。
她被徹頭徹尾囚禁在另一個時空。
四下寂靜,唯有蟲吟蟄蟄。這時里間突然“ 當”一響,像是在關門。
絮兒疑心有賊,胡亂揩去眼淚摸黑伏到碧紗櫥邊,只見紗帳漆黑一片,壯著膽子喊了句,“王爺?”
不聞李辭回應,她輕挪腳步貼到床邊,連人睡熟時的鼻息也沒有。
心道李辭不會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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